和煦的春光裡

打我認識老郭開始，我就沒見過他的臉。不是因為他沒有臉，而是他的臉上有光，亮得我眼前明晃晃，白花花的，所以，我每次和他講話的時候都要戴着一副墨鏡，免得他臉上的光把我照瞎。其實老郭原來并不這樣，他從前是有頭發的，膚色是古銅色的，教人總覺得他是個電影明星，雖然這是聽從前與他熟識的人所說，但是，他究竟長什麼樣現在沒人知道。以前拍個照片要花不少的錢，所以直到老郭結婚前他都沒拍過照片，而他的結婚照也被他的兒子小郭用打火機給點了。所以，到現在隻有他的老婆和他的兒子小郭記得他原來長得什麼樣。

沒人知道老郭的臉上什麼時候開始發光，有的人說是他結婚以後，另外一種說法是從他有了兒子小郭開始。但是最廣為流傳的說法是：他的兒子小郭得了圍棋比賽省第一名後才開始發光的。那一夜，老郭激動地睡不着覺，如同落不下去的太陽一般，到了第二天老郭的臉就同太陽一起亮起來了。

老郭的臉雖然一直亮着，但是又沒有什麼壞處。比如說，自從他的臉亮起來以後，家裡就幾乎沒有開過燈，有他的地方到處都是亮堂堂的。那麼睡覺怎麼辦？老郭有辦法，他就教他的老婆給他用黑布縫了一個頭套，隻露出兩個鼻孔和一張嘴，這樣他們一家子就可以睡得安安穩穩，一直到天亮。如果他的老婆或者兒子小郭要起床解手，他們也不必開燈，不必叫醒老郭，因為他的鼻子和嘴正在黑暗中發光呢。

老郭在附近廣場一直是個大紅人，人人都評論他說：“哎呦！你看看人家老郭啊！每天晚上我們跳廣場舞的時候，隻要他往哪裡一杵，“嘩”的一下就亮堂了。但凡他不在，我們跳舞的時候準摔着！多奇！”還有一次，老郭在給自己兒子小郭開家長會，開的正好好的，學校停電了，就他這個班級還亮着。為什麼？因為有老郭啊！

随着小郭年紀的增長，老郭臉上的光也越來越亮。老郭對小郭的學習一直都很上心，隻要有老郭那又光又亮腦袋，小郭寫起功課來是一點兒也不犯困，他要是敢犯困，老郭就會把頭伸到小郭面前來。這麼亮的光，哪怕是閉上了十層眼皮都能被亮瞎，更何況是小郭呢。所以，在老郭的鞭策下，小郭的成績當然是不會差的。每次小郭受到表彰，老郭臉上的光就會亮上幾分，等到小郭開始工作時，老郭臉上的光以及可以照亮整棟樓了。

但是，再美麗的花朵也會枯萎，再明亮的太陽也總有熄滅的一天。那天，老郭正在陽台聽戲呢，一通電話打過來，老郭接聽了之後“出溜”一下就從躺椅上滑了下來。原來是小郭出事情了，小郭前一天晚上喝了酒，然後開車的時候精神恍惚，在紅燈的情況下沖進人群裡，一連撞死了七個人，傷了好幾十來個，到現在還有幾個人正在重症監護室裡躺着，不知道能不能搶救回來。就這樣，老郭臉上的光一天比一天暗淡了下去，一直到小郭被判了有期徒刑，老郭的臉就徹底暗了下去。當然，他的臉還是看不到，隻是一團黑。當天下午，老郭把那個頭套扔進了垃圾筒裡。

他再也用不到那個頭套了，老郭家裡開始點燈了。他的老婆晚上起來解手也要打着手電，老郭的鼻子和嘴再也不會亮着了。老郭也不再是廣場上的紅人了，他變成了黑人，變成了一隻瘟雞。每次他經過的地方光亮都會消失一段時間，而樓下老郭的身影也很少出現了。直到他死後，遺像又成了一個問題，他的照片不是全白就是全黑，一張正常的照片也沒有，躺在棺材裡的老郭臉也是黑的。于是，老郭的老婆找了一個畫師，讓他根據描述來畫出老郭的遺像。那麼長時間沒有見到老郭的臉，連他的老婆都忘了他長什麼樣，于是就參照某位電影明星稍加修改，把頭發全部清除這才草草了事。就這樣，老郭下葬了。

你問我老郭究竟叫什麼？他叫郭春光。“春”是“春天”的“春”，“光”是“光明”的“光”。

注：本文為本人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