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牆

圍牆,對于一個農村的院落是個非常必要的存在。去村裡轉一圈,看看,誰家的圍牆磊得高,他家必是喜獨處,不喜别人随意打擾的。誰家的圍牆用磚瓦别緻地打個牆圈,那家人保證是熱愛生活崇尚美學的家庭氛圍。有點玄,但似乎又是真的。一個個圍牆圍起一個家庭,圍起一個個家庭故事,你看那電視劇凡事拍年代戲的,總有從院子圍牆往裡看過去的鏡頭,圍牆裡的生活才是真的人物背景設定。

前兩天跟孩子講起一個舊故事,說是外公以前說過一個事如何如何。說完了孩子很驚奇地問,為什麼外公有那麼多故事呢?他一問,我才猛然發現,我又在講父親的事了。從小父親都會給我們講很多故事,很多是書上看來的,也很多是他經曆的事,現在不時不經意地又講給孩子聽,連我自己都沒發覺,父親怎麼有那麼多故事?我一直以為這都是生活中理所應當有的。現在想想,父親和我們說的很多,從小到大地各種交流和分享,讓我以為平常了。所以我想也該理一理自己的故事,我可以不時跟他說一說,讓他也知道,媽媽也有很多故事。

我的第一個故事,也是我記憶中最早的故事,就是圍牆。我出生在那個嚴格執行隻能生一個孩子的年代,我們稱它為計劃生育年代。其實不管生幾個孩子,隻要是有計劃的生育都都叫計劃生育吧,但那個計劃生育時代每個經曆過的人都會秒懂。我出生沒幾天就被輾轉送去了四川外婆家,三四歲才回來,回來的那天是翻了圍牆進來的,這是我對這個家的第一印象,也是那一年在家的唯一記憶。後來家人回憶起來說确實是,那天沒帶鑰匙,就翻進來了。我是肯定不記得第一天回來這個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家是什麼心情,就是想想當時三四歲的我爬在高高的圍牆上時心中是覺得有趣還是覺得害怕?這是一個怎樣的家?

父親說我們是個大家族,族譜可見的名字隻是入眼就可見的,這個龐大的院落,圍牆,建築房屋卻得仔細看了才能明白當年的輝煌榮光。父親常常跟我們說起當年為了清理那些殘磚斷瓦他用平車一車一車往外清理清了幾年,新房子下的地基下的舊磚也不知是哪個年代的他說他也說不清,院子裡的大棗樹說奶奶嫁過來時就那麼粗也說不清多少年了……慢慢的,家裡的舊迹越來越少了,許多老故事也在不斷的翻新翻蓋中不常被提起了,唯獨北面隔鄰的圍牆還是土胚牆,不知道它存在多少年了,未倒也未重建。

那個土牆北面住的是個奶奶,挨着牆的是她的竈房。我們從小就常聽着她在那邊說話聲,做飯聲,還有她扯着嗓門叫孫子孫女或者罵狗的聲音。她大約也常聽着我們院子裡幾個孩子哭鬧或歡笑的聲音。我們一點都不覺得吵,從來不覺得,想着她是不是也一樣。我們家挨着北牆的是上樓的樓梯,樓梯可以通往平房頂上,那是孩子們的樂園,這個樓梯也就成了通往樂園的樓梯,每次上樓梯站得上到更高時,便可通過圍牆看到隔壁奶奶做飯的竈房和碼得整整齊齊的柴火,有時也能看見她竈房門口開得濃稠的紫色花樹。每次看到的幾乎都一樣,但每次還都要往那邊望一望,現在回想起來,這個舉動也依然歸不到用偷窺這樣的詞來描述,反而是深深的懷念。那個奶奶早已經不在了,她的子女搬到城裡去住了,院子空了,圍牆換了磚牆,樓梯也随房子改建拆完了,對于圍牆那邊那棵紫荊花樹不知還在不在了,是否還每年開出滿樹紫色的花。

關于這堵圍牆,我還知道一個事,我的聽父親說,我的姐姐出生時是在半夜,那是父親母親的第一個孩子,半夜臨産,他們慌張極了,當時就是通過這個圍牆呼叫了隔壁奶奶,不,是這個奶奶的婆婆,我們稱老奶奶,她一面隔牆囑咐父親燒熱水一面跛着小腳趕來幫忙,來的時候姐姐已經出生滾落在地上了,老奶奶幫忙漿洗包裹了孩子,現在姐姐都快五十歲了,也依然記得這件事,當然是因為父親經常地提起,感謝當年老奶奶半夜來幫忙的恩情。這位老奶奶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結婚一年丈夫參軍了,幾年後和部隊的人一起回來卻是要離婚,說是解除封建包辦婚姻,在部隊找了志同道合的同志要結婚了。這位老奶奶不哭不鬧同意了,但不離家,因為家裡還有年邁的老人和尚幼的孩子要照顧。她丈夫就這樣又返回了部隊,老奶奶一個人在家操持老小,再未改嫁,直到那邊寄來丈夫的死訊,他那邊的孩子都已成年,同意老奶奶再去看一眼,老奶奶年紀大了,隻派兒子去看看他從未見過的親爹,兒子回來時把他父親的骨灰盒偷着抱回來了,那邊又來人争強理論,最後老奶奶把骨灰倒出來一半留下,剩下的還給那邊。後來,老奶奶活了90歲去世了,她悲壯傳奇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可敬可歎!

我好像又在講父親說過的故事了。

添加新評論

暱稱
郵箱
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