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草房子

      在第一次教《孤獨之旅》這篇節選的小說時，我隻知道杜小康是油麻地家境最殷實的孩子，由于家道中落，他不得不随父親外出放鴨子，他飽受生活之苦，終獲精神成長。這是一個傷感而又勵志的故事，讀到文末時，我還很欣慰，因為皇天不負有人，鴨子終于長大并下蛋了。但是，當我讀完《草房子》這本書時，杜小康的遭際讓我意難平。他父子倆養的鴨子跑進别人的魚塘，吃光了所有的小魚苗，别人把他們的船和鴨子全部扣留了，杜小康的父親從此一病不起，就連引以為傲的紅門也被别人取走了。最後，杜小康開始了養家糊口掙錢治病的生活，他在學校門口做起了生意，他是再也回不到油麻地小學讀書了。讀到此處，我心中百感交集，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被生活硬生生地打出常軌，然後經曆人間萬千的悲傷與磨難，不得不面對生活的洗禮。

      在這本小說中，每一個少年都經曆自己人生的風雨。秃鶴把自己的尊嚴和學校集體的尊嚴完美結合，他勇敢地找回了自尊，跨出了精神成長的一大步。紙月，命運不濟但又乖巧懂事，她和桑桑間依稀朦胧的感情，淳樸得就像油麻地的這片安靜的茅屋。那個被稱作小蠻子的孩子細馬，他用打架、招惹、謾罵的非常手段為自己在油麻地拼搏得一席之地。當他不能繼承家産時，他卻選擇了與邱二媽相依為命，勇敢地承擔家庭責任，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蔣一輪和白雀的愛情，本以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結果完美錯過，就像油麻地的那片艾草，芬芳熱烈但又苦澀。桑桑的家雖算不上是油麻地最富裕的家庭，但是他油麻地是最幸福的孩子，成績尚好，身體沒有缺陷，有一個完整的家和讓人驕傲的校長父親，盡管如此，他也與死神插肩而過，在父親和溫幼菊的幫助下重獲新生。

      這部小說的主人公，大多都是一些天真爛漫，調皮可愛的孩子，他們卻在命運的波浪裡起起伏伏，曆經磨難和痛苦。這部小說讀來興趣盎然，意猶未盡，我仿佛從中看見了自己。現如今，物質生活早已今非昔比，精神追求成了我們生活的目标和負擔，但是在那個物質缺乏的年代，恰恰與此相反。

      我的小學校舍也是坐落在田野裡，院子不大，青瓦石牆，六七間教室，她連完小也算不上，因為沒有六年級。剛讀書那會兒，為了讓條件更好，老師讓我們擡泥巴來鋪地面，我們就在教室裡跳呀跳，賣力地跳呀跳，跳得滿頭大汗，跳得地面全平了。後來，雨一下，教室裡又濕哒哒粘哒哒的，但我們也不覺得有多苦。那個時候，放學就是到了人間天堂。春天來了，摘野花；夏天來了，一路摸着魚兒回家；秋天來了，滿山的黃金菊照亮了天空；冬天來了，那就帶一塊冰去上學吧，早讀時候和同學啜着冰渣子耍。這些美麗場景的味道，我總覺得就是油麻地的味道，讓人回味無窮。

      我的老師是幺爺爺，他沒有蔣一輪老師那樣的才華，但他有一顆童心，他喜歡帶着我們去踢牛屎。夕陽西下，有這樣一位老人，他站在一堆半幹的牛屎旁：右腿後擡，身子前傾，穩、快、狠地向前踢出，此時，牛屎仿佛“啪”的一聲開花了，周圍孩子們的笑聲就像夏日的黃瓜，甜脆甜脆的。他認為牛屎不僅要踢開，而且鞋子不能沾上牛屎，隻有這樣，踢牛屎的技術才算是最佳。我就喜歡踢牛屎，有時候，運氣不好，沒辨識到牛屎的幹稀，一腳下去，布鞋上什麼模樣可想而知，回家後，少不得媽媽一頓揍。當我讀到桑桑把碗櫃拆了做鴿籠挨媽媽揍時，我覺得他就像當年踢牛屎的我，可憐又搞笑。

      孩子是敏感而自尊的。家境、玩具、衣服、成績等東西，都會挑撥孩子敏感而自尊的神經，又特别是身體缺陷，這個缺陷既改不掉又藏不住，于是隻能痛苦地凝視。秃鶴這個小男孩凝視自己的秃頭，是痛苦的，但他又勇敢地拯救了自己，是讓人敬佩的。在我的草房子裡，也有一個男同學有身體缺陷，唇腭裂，沒有手術修複。有一回，他和同學一起吹氣球，搞了半天都沒把氣球吹脹，他拿着氣球左看右看，嘀咕道：“怎麼回事呢？老子怎麼就吹不大呢？”我在一旁不厚道的笑了，我回家給小夥伴們講，他們一個個把肚皮都笑痛了。好在他也像秃鶴一樣，用成績掙回了尊嚴，他是我們班上大學的少數人之一。

      在這部小說裡，桑校長是最有權力的人了，他不僅是校長，而且還很能幹，他就是油麻地小學的天。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苦惱，他不能回避獵戶出身問題，也有一個調皮的兒子。我也有一個這樣的校長，他不僅是校長，而且也是一個豬偏兒（掮客）。十裡八鄉，有兩樣東西他最熟悉，一是别人家的孩子，二是别人家的豬。他和家長見面，孩子和豬都是讨論對象，有時候都搞不清，在李校長眼裡，我們孩子究竟是豬還是人。桑校長要隐瞞他獵戶的身份，我的李校長卻深恐别人不知道他是豬偏兒。桑校長有一個調皮兒子，李校長也有一個比桑桑更調皮的兒子。有一次，李校長批評了他，到了下午，學校大門弧形拱頂上，豁然多了幾個大粉筆字：李路軍是我兒。後來，聽别人說，李校長把他兒子圍着學校攆着打了好幾圈。

      小說的結局，我們都希望是才子佳人大團圓，明君良相佳話傳。但是，這部小說，總是有太多的悲歡離合，既有幾分田園牧歌的浪漫，又有幾分生活真相的遺憾和殘酷。慶幸的是，他們盡管經曆了苦痛，終究也完成了精神蛻變，體驗了一把人間的真愛，有了直面生活的勇氣和智慧。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草房子，無論過去還是将來，我們都将在這裡經曆精神的成長，無論我們走多遠，那座草房子都會成為力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