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橫跨千年

有一天,有一個人對我笑了一下,從此以後,我的世界有了光。

1.

我在一個漆黑的地方睜開眼,然後在這片叫做雲州的地方飄蕩着,用他們的話來說,我叫做難民。

在這裡生活的這幾年,唯一刻入我靈魂的感覺就是饑餓,那種無孔不入的心慌,那種幹脆死了吧,卻又掙紮着活着的痛苦。

最近,這裡死了很多人,據說是一種叫做怨鬼的東西幹的,或許我會成為他們中的下一個。

這天,有一群衣着華麗的人來到了這裡,他們說他們是來解決這個怨鬼的。他們中有一個小姑娘手裡拿着一包散發香味的糕點,很小口地吃着,而我饑腸辘辘,恨不得幫她一口吃掉。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了她面前,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當我回神,那方包糕點的絹帕在我手裡,她愣愣地看着我。

沒有打罵,那群高高的人靜靜看着,沒有哭鬧,她片刻後對我展顔一笑,說:“好吃吧!”

我第一次發現天會晴朗,不是陰雨、不是灼人。

2.

我看着他們離開這裡,她沒有回頭,我不知道該怎麼叫住她。

我慢慢打聽着他們的消息,聽說,他們是山上的仙人,是一個叫做“青階”的門派。

我想知道怎麼才能上去,但所有人都告訴我,不可能。可一個見過光的人,真的無法放棄那一瞬的溫暖和明亮。

生活除了增添了打探如何進入青階、仙人都在幹什麼外,并沒有什麼變化,但努力活着的人總會時來運轉。

當我到了人們口中13歲的年紀,我意外進入了一家書肆幹起了雜活。這時,距離我第一次見她,已經過了2年多。

在書肆裡,我隻需要把書整理好,把地方打掃幹淨,幫客人取一下他們想要的書就可以獲得一日三餐,和空閑雜物間的大片空間,以及晚間關門之後的大把時間。

一年的時間過得飛快,我讀完了書肆所有的書,随着空閑的時間越來越多,我開始越來越想她。但相思最是無用,我依然沒有找到進入青階的門。

我開始寫一些東西,讓書案筆墨成為我的知己。

大概又過了一年多,那些文字被店家放在了書肆裡供人翻閱,這時候,我有了名字“木栖梧”,而日子已經穩定下來,除了偶爾夢中相見,我白日裡已經不怎麼會想起她了。

有軌迹、有規律的生活總是讓人不知不覺地接受這般活着,握在手裡的夢,漸漸變成天上的星星。

3.

最近這裡又開始死人,讀了無數書的我在最開始的擔憂後,開始渴望事情更嚴重一些。

天氣晴朗,夜晚的星星格外的亮,擡頭看星星的人,忍不住又做起了夢,夢裡他可以不顧危險與道德。

這一天我又看到了那群仙人,相似的衣着,甚至有我覺得面熟的人,眼淚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湧上來。

其中一個人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同我說“節哀”。

他們不懂,我的淚是為懂了這天塹鴻溝,是為明知有天塹鴻溝卻仍然放不下那場夢的悲戚。

我和他們說我有所求,我想同他們前往青階,哪怕做一個打掃書閣的小童也可。

我不意外他們沒有同意,但我很意外,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有所求。他們說我的文章寫盡了相思入骨和愛而不得。

這些非親非故的人,用他們的赤誠替我作保,我邁進了青階的大門。

4.

青階遠比我想的要大,我在這裡的藏書閣變成了一個不起眼的小童,打掃着比書肆大幾十倍的空間。時光匆匆,人來人往,我從來沒有見過她。

人總是貪心的,近了一步便想更近一步。

我問藏書閣的長老,怎麼才能和下山除怪的弟子同處一室。他看着我搖頭,和我說,除非你有資格成為他們的一員,否則,你永遠不會和他們同處一室。

我開始了啃藏書閣各類書籍的日子,5年眨眼即過,我已經22歲了,可我終于站在了他們的隊列裡。

我浩如煙海的知識是我的優勢,但修煉起步太遲卻是我無法否認的事實。

我依然沒有見到她,但我已經知道了她站在哪裡,我需要日複一日地更加努力,才可能早一天站在離她更近的地方。

5.

我已經27歲了,我知道仙人結道侶都較為晚,但我依舊一日比一日恨。

恨到最後,我發現我心裡已經什麼都不剩了,我的世界有了光,又沒有了光,隻有已經習慣的努力。

今日,我站在了我看了很久的山頂。大概是還有希冀,所以我下意識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沒有她。

懸着的心放下了,徹底空空的感覺。

在一系列儀式過後,我成為了青階峰頂最年輕的弟子。

慶祝宴持續了一晚上,我酩酊大醉,時至第二日的正午才堪堪轉醒。放下滿地殘局,我整理着衣服往居住的地方走。

有一陣淡淡的花香從身邊飄過,快到我沒看清人影,我自然地轉身去看,幾米之外站定的那個人正轉過身來。

我看着她的笑容,一如那年夏天,溫暖明亮。

我聽清了她的話:“你便是新入門的小師弟吧!長得很好看,我很喜歡。”

待面前的人消失不見,我才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6.

當走過所有死亡,最終一定會迎來新生,是我,也是他們。

在初見之後,我慢慢變成了粘人的小師弟,竭盡所能地跟着我的小師姐,這份愛意就像白日的陽光,曬着了的人都知道,但太陽卻一直不知道。

她專心着她的大道,念着的都是天下蒼生,我陪着她走大道,陪着她看天下蒼生,那段日子,大概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我成為青階峰頂弟子6年後,青階守着的結界碎了,上古的物種來到了這個世界,他們來奪回他們曾經生活的地方。

戰争一觸即發,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卻仍不能止戈,他們要屠盡世上所有虛僞的人,這些被他們接納之後卻将他們關入牢籠的人。

戰争、戰争、日複一日的戰争,沒有一片安甯之地的戰争,青階的掌門戰死了,她沒有了父親。

長老在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弟子已經沒有多少了,她沒有了家。

漫長的逃亡開始了。

7.

幾千人的仙門在戰争和逃亡中,行至今日,隻餘幾百。東躲西藏,但身邊的人卻依舊不斷減少的日子非常煎熬。

她是這青階的下一任主人,可惜她護不住門派,單單帶着人出逃便耗盡她的心力。

大概是患難見了真情,她居然有了親近的人,她會和這個人說話、微笑。這時我才知道,是我在她的身後呆久了,她已經許久沒有看見我了。

但日子都這樣了,隻要她能笑一笑,能多說兩句話不就夠了嗎?我終是沒有邁出站在她眼前的那一步

可是那日,那個人死在了她面前,被她抱在了懷裡,她要陪他一起去死,我的公主,成了一個平凡的姑娘。

我勸說着她,所有人為她開道,這條血路走得艱難,但到了地方,我還來得及慶幸,就看到了她身上那洞穿胸膛的傷口。

我抖着手想給她撒藥,但她擋着我的手,說:“我的心死了。”

或許我稍微走快點她就能看到我,她就不會因為他的死亡而心死,萬般懊悔,最終卻隻能問一句:“你究竟什麼時候喜歡上了他。”

她沒有回我,閉上了雙眼。

8.

人或許就是這麼奇怪,當我陪着她看天下蒼生的時候眼裡隻有她,而當我以為我的眼裡隻有她的時候,我又看見了天下蒼生。

我沒有追她而去,我開始尋找另一片荒蕪但可以居住的家園。

就像難民一樣,我們成群結隊遷移,甚至乞讨,幾百年間,我走過了無數的世界,從一群人,走到隻剩我一個人。大家都有了家,而我卻找不到歸屬。

我潛回雲州,在她死去的地方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9.

混沌中,有一股力量拉着我前行,當我醒來,我在一片漆黑的地方。

我呆滞地往外走,外面的世界不是雲州。

這裡的東西,我不認得,但這裡的天地之氣我認得,它們彙于我心,讓我漸漸得了一點法力。

我僅是一縷幽魂,從沒想過要找她,不,應該說,我沒想過她也有一縷魂在這裡。隻是當我被力量拉扯來這裡時,我感受到了她的氣息。

我在敲門之前,猶豫再三,用僅有的法力換成了她喜歡的那張臉,可惜,沒了法力的我,連這道門也穿不過去,隻能連着敲了一個月的門。

這天,我依舊不抱希望,可是門開了,就是裡面的人表現得非常異常。

但,她并無壞心,她把我放進去後就不再過多地關注我,我順從習慣,如從前一般跟着她。

法力日漸恢複,我開始能穿門而入。那日她褪盡衣衫,大概是在沐浴,可惜沒有浴桶。我清晰地看到她胸腔,白白淨淨,沒有猙獰的傷口,我多想摸一下确認一下溫度,可惜我摸不到。

10.

某一天,她忽然開始對我惡語相向,我知道她不記得我了,但我依舊忍不住難過。

但是當我漸漸能聽懂她在說什麼的時候,為時已晚,那些流氓做的事情,我已經做過很多了……

無法挽救,我隻能厚着臉皮裝聾作啞,倔強地接着跟着她。

很意外,她适應得很快,漸漸地我們恢複到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态。再來一遭,我依舊以為我這樣看着她就會知足,但我又錯了,我總是想起之前沒有往前邁一步的懊悔。

當人想做一件事情,他就會有很多理由,當人想掩蓋自己的貪婪,便也會有很多借口。

我開始打擾她的生活,她看什麼。我便也看什麼,漸漸地,我們有話了。

11.

我發現她有一個喜歡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她都沒有真正地見過,隻是他們口中的明星、偶像。我不理解,但為了她不排斥我,我臉都不要了,我誇那個男人長得好看,誇他有内涵,誇他……

果然,投其所好依舊好用,我們親近起來了。但如鲠在喉的感覺越來越明顯,那個她喜歡的男人和我現在的這張臉長得一點都不像。

有一次,我沒忍住問她“原來你現在喜歡這樣的呀。”

她沒有回答,我自知失言,便沒有再問。可是終究不甘,我想離她更近一點,從前的拱手想讓,我不想再做一次了。

12.

她買了椅子給我,我碰不到這個東西,但我想,窩在上面應該能感受到淺淺淡淡的花香,一如那日。

大概是我演戲般的坐姿逗樂了她,她準備給我拍照讓我自己看看,但可惜相機拍不到我,而我看到了她眼裡的悲傷。

我有些僥幸地想,或許現在的她已經對我有了感情,哪怕我現在借着别人的臉。

就這樣,我揣着隐秘的幸福不聲張,日子又平靜了一段時間。但,依舊好景不長。

我知道這個世界的人都活不長久,他們按部就班,出生、上學、工作、結婚、生子、老去、死亡,但我從來不願意想她會結婚這件事,我相信她是不一樣的。

但這天,她身上有了别人的氣,那種強勢入侵她世界的宣告粘在她的身上,被她帶回家。

忍了又忍,我還是沒忍住質問,可她告訴我,她終有一日會帶别的男人回家。

我跨了幾百年的天塹鴻溝,從身份懸殊到人鬼殊途,我終究沒跨過去。

13.

目光的追随已經成了習慣,我沒有忍住,看到了别人送她回家。

她陪我哭了一場,但正如我不懂她的眼淚,想來她也不懂我的悲傷。她的愛情,我偷不來,這一次的碰撞,我依舊要拱手相讓。

沒有人能看得見我,我要以幽魂的狀态陪着她,我發誓,下一世,如果我還活着,如果還能找到她,我要邁過人鬼殊途把她拘在身邊,再不放手。

但事情沒有向我想的方向走,她主動與我握手言和,她沒有帶别人回家,她的目光有了追随我的片刻。

14.

她身上的氣在變着,屬于她的味道越來越濃,我歡喜卻又害怕。

一日清晨,她困在夢魇淚流滿面,我知道近了,她大概已經記起了那一世的逃亡,頂着這張臉騙她的日子不會長遠了。

但沒想到,居然這麼快。這日,她問我,你叫什麼名字,我猶豫了,但最終告訴她,我叫木栖梧。她又問我,這張臉叫什麼名字,我沒有猶豫,我不想告訴她,所以我轉身走了。

或許我是一個卑劣的人,哪怕我已經偷了他的臉,但我依舊希望她生命中那個能被記住的人叫做“木栖梧”,而不是别的什麼阿貓阿狗。

我賭氣不理她,也是不敢看她,我生怕看到她透過這張臉看另一個人的目光。

時間走走停停,這一日,我看見她在睡夢中白了頭發。

15.

當知道流氓的意思之後,我慶幸了一段時間,幸好我摸不到她,可今日,我再次痛恨我摸不到她,那滿頭的白發,刺地我睜不開眼。

她淺淺的和我說:“叫一聲小師姐來聽聽吧。”

我感受着她的平靜,漸漸挫敗,那日她渾身是血,依舊平靜,今日不過白了發,她怎麼就會不再是她。

我決定當一回真正的流氓,我說:“小師姐不想叫,我想叫你一聲老婆。”

這句話說出口,我才知不需那麼多含蓄,不需那麼多害怕,兩世糾纏,出口一句“我愛你”便能成全自己。

她依舊是平靜的語調,她說:“我愛你,木栖梧,大概上千年了吧,從那日轉身相遇,相視一笑開始。”

16.

那日奪了幾塊糕點,我搭上了我的一生。

那日轉身相遇,她搭上了幾世的等待。

不知道誰更傻,但真的要說,隻能怪我們都太膽小吧。

我依舊碰不到她,我窩在那個椅子裡看着她,聽她說話,她喜歡的偶像原和我長得相像。聽她說,要是我換個頭,她沒認出我的眼睛,那這個故事估計會變成悲劇裡的喜劇;聽她說,你為什麼來的這麼晚,晚到我都忘記了我在等你……

很遺憾,我們剛兩情相悅,就要從這個世界消散,但也沒了遺憾,我們最終跨越一切,明白了兩情相悅。

這一次,我不貪心,不再求漫長歲月,隻珍惜眼前分分秒秒。

總有人喜歡問值不值得,但他不知道,這個問題脫口的瞬間,便散去了愛的一半浪漫,情的一片真心。

于我來說,雖是艱難,但沒有值不值得,吾心不悔,如此便夠了。

世事兜兜轉轉,想求一個圓滿,卻是難上加難,但是非曲折,如人飲水,皆是冷暖自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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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侵删】

【原創,非首發,另一視角在“容我養隻阿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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