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變成了綠蘿
老馬死了。
接到李由的電話,我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在開玩笑,可是玩笑不能這麼開呀!于是我生出惱恨,再後來才是悲傷。
老馬居然死了?他才剛剛六十歲,剛剛退休,剛剛看到女兒大學畢業啊!
馬光明、李由和我,原來都是一個廠子的。冀城紅旗機械廠,原本是赫赫有名的軍工廠,改制後居然僥幸活下來,雖然不再紅火熱鬧卻總算是苟延殘喘。老馬一直在廠裡,我和李由卻半路離開,做了别的營生。分開後我們還時常有聯系,逢年過節湊在一起喝頓酒。
上次見面是半年前,沒想到是永别。
晚上我和李由趕到了老馬家。老馬多年前就離婚了,女兒一直在京城,家裡就隻剩下他一個人。老馬是個勤快的單身漢,家裡收拾得幹淨利落一塵不染。白晃晃亮堂堂,客廳角落蓬蓬勃勃支棱着的綠蘿就顯得格外刺眼。老馬系着圍裙樂呵呵地給我們開門,廚房裡“咕咕嘟嘟”地飄過來炖排骨的香味。
你不是說老馬死了嗎?我回頭瞪着李由,李由也一臉驚訝。
誰說死了就不能做飯了?就算是走也得和你們喝頓告别酒再走啊!老馬仰着他那一直以來憨憨的笑臉說出這樣的話。我和李由一聽,居然認為很有道理,于是相跟着進了屋。
多年來,我和老馬、李由總會找機會聚一聚,我倆請客就在外面,老馬請客就在自己家,他家反正就他一個人。炖得爛糊糊香噴噴的排骨、油炸花生、瓜子,還有他自己腌的酸菜,地上是整箱的啤酒。他倆抽煙,我不抽,喝多了硬塞給我一根,我也裝模做樣叼在嘴裡。酒至半酣時最開心,我們談論天下大事,也談論曾經的廠子和始終牽腸挂肚可不見起色的孩子的學習和未來。夜深了,我和李由告辭,踉踉跄跄相互攙扶着走下樓,各回各家。
今天也是一樣,很快酒至半酣。酒精的撫慰下,我的惶惑和悲傷都被沖淡了,眼前的老馬無比真實。你真的死了啊?我拍打着他的後背,掐着他胳膊上的肌肉,手感質感真實得不能再真實了。
是啊!他樂呵呵的,絲毫不以我的話為忤。可是我還照樣能喝酒啊!别說廢話了,喝吧!他熱烈地和我碰杯。
我把酒喝下,忽然想到了什麼。趁着老馬正在對着李由說話,我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悄悄地對準老馬。鏡頭裡的老馬變成了綠蘿!一叢綠油油蓬蓬勃勃的綠蘿端坐在沙發上,葉子一開一合,正在對李由說的什麼。我驚呆了,拿開手機,眼前仍是肥碩憨笑的老馬;放上手機,又是葉子一開一合的綠蘿。怎麼會這樣?
老林你玩啥呢?老馬轉頭看向我,葉子一開一合,我張了兩下嘴卻發不出聲音。我仍然拼盡全力想讓自己發聲,聲音勉強地從驚恐變形的嘴角邊溜出來,綠蘿!聽到這兩個字的老馬,突然變了一個人,他的臉色一下子慘白,他惡狠狠地飛身撲向我,兩隻大手死死掐在我的脖子上。
他大聲怒喝:喝酒的時候你為什麼要玩手機!!!
我拼命掙紮,拼命掙紮,在即将窒息的時候突然醒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滿頭大汗,窗簾上依稀印出的微光告訴我天快亮了。
原來是南柯一夢。
放在床頭櫃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吓了我一跳。是李由打來的電話,他聲音低低地告訴我,老馬死了。
我的耳朵開始轟鳴,他後面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到。口渴異常,我起身去客廳喝水。風吹過,客廳角落的綠蘿沙沙作響,又把我吓了一跳。
天亮了就把它扔掉,這他媽的綠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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