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雜記(4)
其實在寫這些有關京都的雜記的時候,我已經回到了山形。
回來之後,竟然很想女兒。想跟她相處的那幾個日日夜夜,尤其在那個柔和的小公寓裡。
第一天,我們下了地鐵,穿過閑靜優雅的街道,走了十幾分鐘便到了她的住處。與國内不同,日本的大學校園内沒有學生宿舍,學生們都在外面租單身公寓或者學生寮。女兒的公寓每月房租折合人民币大約有3700多,加上水電費,算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玄關,廚房,衛生間,浴室,客廳還有陽台,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單身公寓,被她收拾得整齊而幹淨。她不喜歡東西多,更不喜歡把東西都堆放在可見之處,雖然她在家裡的時候,并不是個熱愛勞動和擅長收納的孩子。
我很自覺地把自己的東西放到一個角落。她問我,房間的味道是不是很熟悉?我立馬蹲在地闆上不動,撐大鼻孔,探出頭,像瑪麗(我家的狗)一樣地嗅: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很失望。我繼續努力地嗅,還發出聲響。想剛才在玄關處脫掉鞋進來的時候,是聞到了一股似曾熟悉的淡淡的香氣,但很快就被包裹進去了。
女兒見我回答不正确,失望地說,有沒有無印良品店裡的香氣啊?
我連連點頭,是的是的,我說呢!
女兒熱衷香水,對各種香味很是癡迷。她的理論是,真正好的香水第二天殘留的餘香會讓人覺得很幸福。
這是我第三次來到女兒的公寓。我環視四周,發現布局竟然沒有變化,醒目處依然放着一個相框,是高三畢業式時她和男朋友的合影。與相框并排的是一張那個男孩手寫的紙條,大體意思是:高中與你相處的日子很是愉快,雖然大學期間相隔甚遠,但我會像男子漢一樣越來越強大……最後是一句“非常喜歡你(大好きだよ!)”。字迹看起來像個女生寫的。
那位長得像熊一樣高高大大的男孩,是名棒球選手,高三時他們的球隊參加了當年的全國甲子園高中棒球錦标賽,棒球衣1号的他,是投手丘的領袖人物,也是衆多女生的偶像,沒想到高三下半年成為女兒的男朋友。之後,他們上了不同的大學,開啟了異地戀模式。我心裡算了一下,已經兩年了。
很驚奇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分手。看着照片,我想問點什麼,但又沒有恰到好處的問題,又想這好像與我并沒有多大的關系,那是他們青春裡的物語,就閉了嘴,蹲在地闆上打開了行李箱。
女兒一個勁兒地說屋子裡冷。我倒沒覺得,拉開窗簾,陽光正好灑在床上。我問她,晚上我們怎麼睡?上次我睡在地毯上,太硬,沒好意思跟你說,就忍了,這次不行。
她說,那你睡床吧。我不睡你的床,太軟,我又說。女兒眼睛一亮,那把上面的床墊給你。我說,這個主意不錯。于是兩個人馬上揪了床單,一起弄,因為擔心從外面遊玩回來之後,就懶得什麼也不想做了。
果然,當天晚上我們看完清水寺的燈光秀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九點半了。回到住處,女兒就說冷,馬上打開了空調,并開始往浴缸裡放熱水。在等熱水滿缸的時間裡,我們一起吃買回來的東西,微波爐加一下熱,無論吃什麼都說好吃。晚飯原本是決定吃壽司的,但排隊人太多,就放棄了。兩個女人好說話,“随便”,“怎麼都行”。我問她,她這麼說;她問我,我也這麼說,比跟她爹在一起好相處。
女兒說她明天有工,六點半就要起床。她打工的地方是清水寺二寧坂上的星巴克咖啡店,每天要接待諸多外國人遊客,絕對不是輕松的活。一個星期打三次,一次四五個小時,公交車加自行車,路上要花費40多分鐘。
泡完澡,她坐下來看什麼資料,說明天不站前台,要培訓兩個新人有關咖啡知識。我說你還懂咖啡呢,她擡頭看了我一眼,沒理我低頭繼續看,并把資料翻了一頁。我換上她的粉紅色的毛絨睡衣,鼓鼓的,笨笨的,又把頭發高高地紮起來,看起來像我們單位弱智的利用者。女兒擡頭瞅了一眼,說,粉色對于媽媽來說,簡直是緻命傷,土得掉渣。
我笑,又把頭發放下,分開,左右各紮一個辮子,而且高低不一緻,再讓她看,她瞄了一眼:更土了。然後又不理我,隻是拍拍自己的肩膀,背對着我坐過來,眼睛不離資料。我明白,這是要我給她按摩了。互相按摩,是我們母女多年來的默契合作項目。
在她上高中的時候,我就養成了她這個“毛病”。運動或者學習累了,她會提出需要按摩的要求。有時腿部,有時頭部,有時肩膀,有時全身。當然她也要看我的臉色,我有時耐心,有時敷衍,有時瞎按,有時專業。我沒學過按摩,手指全憑感覺,她會及時反饋或者發出指示。但我的勞動是有條件的,給她按完之後,她也要給我按的。她要是糊弄我,我也糊弄她。高中三年,她有相當不可愛的時候,我也有情緒相當糟糕的時候,導緻母女關系也時不時相當緊張一下,和解的方式就是按摩。不需要語言,很管用。
我很耐心地按她的雙肩,可是累了一天,手有點使不上勁兒,一會兒就想糊弄了。她倒沒有揭穿我。等她看完資料之後,我也把身子背對着她坐好,她細長的手指按上來,我雖然發現一點力度沒有,但也忍了。大家都累,互相意思一下就行了。
要睡的時候,我把不習慣的毛絨睡衣換下來,并提出把空調關了。女兒遲疑了一下,說關了明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太冷了,但最終還是聽我的,關了。夜裡,我卻被凍醒,看到自己身上僅僅蓋着疊成雙層的毛毯,女兒反倒一床被子加毛毯,心裡有點兒不平衡,埋怨這京都的晚上竟然比東北的山形還冷!就起來套上了粉色的毛絨睡衣,一下子溫暖起來,繼續睡去。
也許因為有時間寫的緣故,這篇有關女兒的雜記竟然寫得細碎,且字數很多,但還有很多内容沒有交代完,不,是永遠寫不完的。有友友留言說,我跟女兒的相處方式很特别,我不否認。我與她,有時候更像同性朋友,我從小就尊重她的選擇,一直到現在,并給予我能提供到的金錢上的支持,但也談不上什麼“富養”,因為她還要辛苦打工。在不耽誤學業的前提下,打工賺錢,這對于一個兩年後就要踏入社會的大學生來說,比多選幾門課程和考研更有意義。我和女兒都這樣認為。
就在昨天,她說她終于給自己買下了一條去年就看好的品牌圍巾,算是送給辛苦一年的自己的禮物,并發來照片。我問了一下價錢,驚訝這幾乎花了她一個月的打工錢,心裡感歎她對自己真的很好,也真的會享受生活。想自己當年私費留學日本的時候,雖然學費全免,但吃和住都要通過自己打工來掙。而她呢,學費和住費,還有基本生活費都是父母負責,打工賺的錢全歸自己零花,真的很幸福。
但這話,跟她說,她自然會無動于衷。是的,時代不同,國度不同,家境不同,說了也白說。不過,我真的很羨慕她有我這樣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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