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土地的兒女
我的童年無比乏味,始終像是襁褓中的嬰兒,生于溫床,長于溫床,因此那些鄉下人對于鄉下的情懷我便無從體會。直到前些時日在農村的旅居,我才真正知曉那情懷的源頭,或是說我的源頭。
尚未走進鄉下,坐在車上昏睡的我便被撲面而來的一陣泥土氣息所驚擾,擡頭望去,是一片無邊的碧綠,仔細一瞧,一簇簇碧綠的稭稈上飄揚着點點黃纓,原來是尚未結實的玉米,是黑土地給予黃皮膚們最美好的饋贈之一,我不禁内心掀起一陣欣喜。揉揉眼睛,收拾起行囊,我便決心要在這萬畝田地間生活一段時間。
我借宿在一對夫婦的家中,男人五十多歲了,身材魁梧,皮膚黝黑,每天早出晚歸,是個活脫脫的莊稼人。女人竟也和我的個頭無二,手腳麻利,談吐卻溫柔着,後來一打聽,才曉得是個上過幾天夜校的文化人,先前村裡搞文化交流活動,鼓勵開展民宿,兩口子積極響應,辦成了這村裡第一家民宿。
我老早便與他們二人聯系,說是要來住上一段時間,剛聽聞我說的第一句話,夫妻倆便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後來我問男人為什麼答應的這樣迅速,男人說也不知道為啥這樣爽快,隻覺得我的聲音挺像他兒子的,長得也像,聽着、瞅着讓人歡心。
我來的時候,男人正在地裡幹着活,是女人接待的我,她把我安排在主房的大炕上,她倆睡隔壁剛搭上不久的木闆床。我安頓下來,便在這房子裡逛了起來。房子很大,兩個卧室一個客廳,後院便是廁所,廁所便是後院。客廳裡沒什麼擺設,隻有一張圓桌,更别提什麼裝飾品,不過若是論起這客廳的熱鬧程度,發黴的牆壁、亂爬的壁虎恐怕要争個高低了。
我走出房間,走進院子,右手邊是農村人口中的“下屋”,裡邊盡是些陳年舊物,還堆着半牆裝糞用過的尿素袋子,屋外是砍柴墩子,正值初夏,墩子上積了不少的灰。左手邊是積累了一冬柴火和稭稈,足足占了小半個院子,那本沒什麼用處,可男人不舍得扔。柴火前是口枯井,老早年前便不上水了,女人将裡面灌滿水,又把井口堵住,隻留下一個小口留着透氣,制成了一個天然冰窖。
院子對面是棵死去的老槐樹,女人說這樹活了一百來年,直到一年遇上暴雨,一個閃電将這樹劈成了兩半,她父親舍不得将這棵樹挖了去,便在這兩半樹之間架起一張吊床,上邊又搭上個大油紙傘,供後人遮陰用。
我看畢,正巧碰到男人從地裡回來,我與他打起招呼,他熱情的招待我進屋坐下,他拿出珍藏的山西汾酒與我分享。推杯換盞間,他醉了,他講起他懂得疼人的老婆,引得女人一陣臉紅,講起冬日裡結滿冰溜子的屋檐,上了三層厚霜的窗棂,講起兒子進城打工,當上大老闆的故事。。。
他滿眼驕傲。
後來的日子裡,他時常帶我一起下地幹活,除草、澆灌、趕鳥。他似乎在教我,他似乎把我當成他的兒子。終于到了秋天,到了豐收的日子,我好似天賦異禀的學完了所有農活的技巧,我也知道是時候分别了。。。
臨走的那天傍晚,黃昏時分,我與他們二人不舍分别,男人哭了,哭的像個孩子,女人的眼淚也在眼裡打轉,那是如此樸實的淚水。我不敢回頭,隻敢悶悶的向前走去,我怕在這片我所熱愛的土地上留下離别的記憶。可就在我的腦海裡,他們二人在夕陽下被拉長的身影始終揮之不去,我面目猙獰着,呐喊着,我終究回頭了。
啊! 我看見金黃色的稻田正揮着她的穗,看見燦燦的玉米都不動聲色的直直的挺立着,看見夫妻二人的身影矗立在天與地之間。
這一刻,我是他們的兒子,可那是我的父母嗎?
“可那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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