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

      立秋的午後，辦公室門前的白蘭樹正在陽光下迎風搖晃，樹葉“波光粼粼”地反射陽光，折射到潔白的牆面，讓在辦公室伏案的我感受到酷暑仍盤踞這座南方小縣城。

      白蘭，别名白緬花、白蘭花、緬桂花。在華南生長的常綠原生植物。花期6至10月，夏季最盛，我們這裡将它俗稱為“香花樹”，從名字就能看出它确實以香氣聞名。宋代人施宜生的詩句《含笑花》這樣形容白蘭花的香味：“百步清香透玉肌，滿堂和氣自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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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門外的白蘭樹

      對我而言，白蘭樹渾身都是寶，庸俗說就是可以賣錢。

      回憶兒時，村子裡很多人家都在自己的責任山上種植了大大小小的白蘭樹，白蘭花的花期很長，能持續半年之久，每逢開花時節，小村莊被一股淡淡的清香味籠罩。小時候的記憶中，折騰在白蘭樹上的時間可不短。

      首先是賣花，農村小鎮上的集市是有時間限制的，每逢日曆1、4、7尾數就是圩日，圩日上才有商販收購白蘭花。為了保證花朵新鮮能賣好價錢，隻能在圩日前一天的傍晚和圩日當天清晨去采摘白蘭花。傍晚太陽已經沒有那麼猛烈，兩個人一輛自行車，前面的騎車，坐車的拿上手提的編籃子（這種籃子就是一個類似菜籃子的東西，能裝十幾斤重量）、木質爬梯（我們這邊稱之為“腳踏”），直奔自己責任山上的白蘭樹。

      白蘭花一般要在半開放時采摘，全部開放的沒有那麼香，形狀不好看，價錢也會打折扣。半開放的白蘭花像一根根手指一樣，長條狀。我們喜歡先采摘兩朵夾在兩邊耳朵上，然後像猴子一樣，脫掉拖鞋爬上樹，把籃子挂在樹枝上，開始采摘花朵。承受不住人重量的小白蘭樹或者爬樹夠不到的地方，木樓梯就派上用場了，一人在地上扶，一人爬上摘，不多時，就裝滿了一籃子花朵，倒到蛇皮袋裡，又重複采摘，到夜色籠罩，田裡的青蛙叫得酣暢，看不清花朵後，才陸陸續續看到山上的人們下山回家。采摘回家的白蘭花用蛇皮袋墊着攤開在地上，不時用噴農藥的噴霧器噴水，這樣不容易凋謝。第二日清晨五六點，天微亮就要去采摘，采摘到上午十點鐘左右結束。由大人騎着自行車在車尾馱着白蘭花，到鎮上的收購點賣花，賣完花就趕集。小時候很少能跟大人一起去趕集，隻能盼望着大人去趕集買點好吃的回家。其實現在回想，也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無非是雲吞、包子、油炸蝦餅之類的東西，卻能讓人整整盼望半天，開心一天，感覺這就是自己辛苦摘花的回報。

      白蘭的葉子也是寶。白蘭的葉子像一個個巴掌，也能賣錢，賣的是白蘭的葉脈。把白蘭的葉子從樹上一片片折下，嚴嚴實實裝在蛇皮袋子裡，系好袋口後，把一包包葉子泡在屋前的小溪裡，用石頭壓着，讓溪水浸泡一兩個月，期間能聞到植物腐敗的味道。撈起來後，用鞋刷把一張張葉子刷洗幹淨殘留的葉綠，就呈現一個完整的葉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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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葉脈

      小時候零花錢的主要來源就是刷白蘭葉子。兄弟姐妹每人一個腳盆子，一塊平整的木闆橫在盆子上，一個鞋刷子。一張張從腳盆的水裡撈起葉脈，刷幹淨後，按照大小分成超大、大、中、小四個等次。每100張葉脈一夾，用包裝繩橫系上，晾幹後，等待收購葉脈的商販開着摩托車來，就可以讨價還價了，超大的一夾能賣5、6塊錢，小的一夾最多隻能賣2塊錢。

      刷完了自家裡的白蘭葉，就可以到村裡葉子多的人家賺零花錢，刷一夾葉脈，可以賺取2-3毛錢，一天下來，手巧的小孩，能刷四五十夾，能賺十幾塊。在新世紀初的十幾塊已經很了不起了。我不算手巧，一天下來，印象中往往能刷二三十夾，也很滿足了。

      去刷葉子的人家女主人叫阿梅，她家的院子很大，能容納二三十人人刷葉脈。有大人有小孩，大人一般是婦女，每人一個盆子、一張木質小凳子，一邊幹活一邊聊天，好不熱鬧。阿梅倒是很有生意頭腦，批發了一堆辣條、飲料、餅幹等零食，就在家裡賣，生意也是好的出奇，畢竟是每天收入“巨款”的小孩們，看到誘人零食就在眼前，誰都忍不住買來嘗嘗。

      阿梅是标準的兩廣農村女人形象，矮矮胖胖的，現年40歲左右。在我十歲出頭時，她還是新媳婦。當時村裡要修建一條大公路，很多山林被征收了，砍掉了很多松樹，樹幹被拖拉機運走，還有很多樹枝，可以随便處理，在農村生活的人才懂，曬幹在山上的松樹支，是多麼好的柴火。因為是鄰居的關系，我跟随阿梅一人騎上一輛自行車去撿柴火，被砍光樹的山坡光秃秃的，柴火多得是，不一會兒就撿了幾堆，想用自制的竹青制成的繩子把柴火捆成捆，但是由于年紀小，力氣不夠。阿梅看到我不夠力氣忍俊不禁的樣子，笑着走過來幫我把柴火捆綁成一捆一捆的。然後我們朝着山腳把一捆捆柴火用力一踢，圓捆的柴火就朝着光秃秃的山坡往下滾，直接滾到自行車旁，綁在自行車後座，就可以拉回家了。

      阿梅也是不幸，中年喪夫。前兩年，她老公在隔壁村喝酒後，深夜醉酒騎着摩托車回家，過村子裡的水泥橋時，摔到了小河裡，被摩托車壓着。等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時，已經死透了。我工作後也很少回老家，母親喜歡把村裡發生的事情訴說給我，我聽到母親告訴我這個消息時，也是愣了一下，兒時熟悉的那些面孔一個個慢慢離去，讓我驚覺，原來自己的青春早已逝去多時。

      門外的白蘭樹仍在随風搖晃，村裡的白蘭樹早已沒人采摘，任憑它們野蠻生長。唯一的區别是，村裡的白蘭樹花朵正開得濃郁，而門外的白蘭，雖身處車水馬龍的霓虹旁，卻隻有零星幾朵花，伴随樹葉為院裡的車輛提供一片陰涼處。

2024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