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護工”

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1.

“36床又把被子踢掉了，她的家屬呢？”小劉護士問。我環顧一下病房裡除了小劉護士嘴裡提到的36床，就是38床我的母親以及照顧母親的我了，于是我回答道：“他剛才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剛走進門的小林護士見狀提醒小劉護士，“36床沒有家屬，隻有一個護工在照顧她。”

這個病房裡住的都是腦梗患者，我母親經過搶救，語言功能受損不能說話，但肢體活動基本正常，可以自理。而隔壁的36床躺在那裡不聲不響，就和植物人差不多，所以之前我都沒怎麼留意36床的存在。人都有好奇心，我聽到護士說36床沒有家屬後，便開始關注她。

36床奶奶很瘦，頭發基本沒有。要不是知道這個病房住的都是女患者，真的無法判斷她的性别。蓋在她身上雪白的床單沒有一點起伏，讓人有種錯覺以為床單下空無一人。老人吃不了東西，靠鼻飼維持生命。也說不出話，甚至沒有表情，空洞的眼睛總是睜得大大的望着天花闆。唯一能動的就是腿，可能把被子蹬掉是她唯一可以自主做到的事情，也是唯一一個可以證明她還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事情。

照顧36床奶奶的護工是個中年婦女，她也和36床奶奶一樣安靜，也不和我們其他人交流，隻是默默無語地給老人擦洗收拾，看起來還挺勤快的，之前我還以為她是老人的女兒呢!當知道老奶奶沒有親屬照顧，我不由在心中感慨，老人真可憐!好在這個護工還算盡職，并不是像很多人想當然的那樣，護工都不會盡心盡力。

但是36床奶奶的護工沒幹幾天就不肯工了，原因是老人家大小便失禁，每天都用尿不濕，護工得給她處理污物，翻身擦洗，護工不願意幹了。我是從她打的一個電話裡得知的，她是躲在陽台打的，但醫院畢竟很安靜，我一字不漏地聽到她和雇主的談話，大意是這個老奶奶太難照顧了，除非給她加錢，否則她不幹了。顯然雇主沒答應，雙方不歡而散。但護工還算敬業，她說給雇主留兩天時間找到新護工她再走。

第三天，36床的護工走了，一個看起來特别年輕的男孩子來了，我看他這麼年輕，也不像護工，就以為他是來看望病人的，但他進了病房看了看，就開始往病房裡搬東西，臨時行軍床，衣服衣架，水桶臉盆，稀裡嘩啦一大堆往36床旁邊一堆，就去找醫生了。他到底是什麼人？

2.

年輕男孩從醫生辦公室回來後，就開始整理東西。他戴着耳機，應該是在聽歌，因為我可以聽到他喉嚨裡發出哼歌的聲音。他看起來挺開心，我越發好奇了，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我見過的護工都是中年人，這麼年輕的護工還是第一次見。而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是護工。事實上女人的直覺往往是準的。

男孩找來保潔阿姨，客氣地請保潔阿姨把36床的床單被套全都換了，說是他看見床單上有一塊地方有污物。我心想如果他是護工的話，那他也真是太細心了，而且很用心。

男孩一直在忙活，卻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他走路很輕盈，擺放東西時的姿勢一看就是輕拿輕放生怕打擾了别人，這護工素質真高!我暗自感慨，那一會兒我幾乎已經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認為他就是一個專業的護工。

男孩兒比我看到過的所有的護工都要專業。他會看36床監控儀上面的數據。還很專業地給36床排痰。給36床做霧化。他甚至給36床按摩，撫摸36床的臉和其交流。

男孩空閑一點的時候，也會禮貌地給病房裡其他的人一個微笑。他的開朗就像一陣春風，将整個病房都吹暖了。36床奶奶僵硬的臉上看起來也有了生氣，奶奶的眼珠子開始轉動起來，她的目光是追随着男孩走的。

揭開男孩身份之迷的人是一個年輕護士，這個護士是進來給36床測血糖的，兩個年輕人在一起話自然就多了些。兩人在問了對方就讀的學校以後，男孩兒驚呼道，“原來你是我的師姐。我也是學的護理專業，我現在還在讀書，明年就畢業了。到時候我可能要到這來實習。要是可以像你這樣留在這裡上班就好了。”

我還在心裡嘀咕，怪不得男孩這麼專業，原來他就是學護理專業的。下一秒，護士抛出的問題又揭開了男孩另外一個身份之迷。“你是36床什麼人呢？”護士一臉溫柔的笑，不管是什麼人，男孩的表現已經在護士心中有了一個美好的第一印象。

”她是我奶奶，是我親爸的親媽。”男孩的話把大家都逗樂了。等大家反應過來以後都開始對男孩子贊不絕口。的确，很多年輕人，連自己的父母都不一定願意照顧，何況這還是隔代呢，而且還是照顧一個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

“為什麼你父母沒有來照顧你奶奶呢？”護士的問題也是我心中疑惑的。

3.

“我爸媽忙着賺錢，沒有時間……”男孩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二月的寒風在樹葉間肆虐，并試圖鑽進醫院的窗戶，終究是被玻璃擋了回去。男孩把目光收回到36床奶奶身上，正好與奶奶的目光相撞。男孩立即走到奶奶面前，俯下身子，嘴角上揚，輕輕說，“過兩天我爸媽就來看您了。”

兩天以後，男孩的父母真的來了。男孩的媽媽一進門，就開始數落男孩，“你怎麼會有這麼多東西？你看你把這裡堆得滿滿的，你也不收拾一下。”

“奶奶每天都要換幾次尿不濕，還要給她打營養米糊，還要做霧化，就這麼大的地方，我能怎麼擺？”男孩有點不高興地回他媽媽，最後又小聲嘀咕了一句，“要不你們來。”

男孩的媽媽轉而對着男孩爸爸唠叨，“你妹妹他們也真做得出，媽媽住院，你說不出錢也就算了吧，來都不來一下，好像媽媽是你一個的一樣。”

也不知道男孩是不是故意要考驗他媽媽，他朝媽媽笑着說，“媽，你來得正好，我剛才給奶奶擦身子換的衣服還沒洗，你去洗一下吧！”

“我去洗!”男孩的爸爸不愛說話，進門到現在就蹦了這三個字出來。

男孩的爸爸把衣服洗完以後，男孩的媽媽示意他該走了，公司裡還有一堆事。男孩的爸爸無奈地走到老母親跟前，36床奶奶的眼睛突然有了光，可能是激動吧，她那唯一可以動的腳又把被子踢掉了。

男孩爸爸把被子給老母親重新蓋好，惜字如金地說，”小浩還有幾天就要回學校了，我給你請一個男護工，力氣大。”

36床奶奶嘴角牽扯了一下，終究是沒能說出一個字，眼睛裡的光也暗淡了下來 。

直到男孩回學校那天，男孩的父母都沒再來過。在男孩陪奶奶的最後幾天裡，奶奶應該是幸福的，男孩每天都讓奶奶保持清爽，還經常用輪椅推奶奶出去看風景。男孩把奶奶抱到輪椅上時毫不費力，他的奶奶瘦得就像一片枯葉……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每次男孩要給奶奶換尿不濕時，都會告知同病房的人，并表示歉意。男孩不在病房的時候，大家都忍不住議論，這孩子太難得了。這家父母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喲!

不止是病友，就連護士，那個被男孩稱為學姐的護士，也對男孩印象特别好，有事沒事就往我們這個病房跑，就為了和男孩聊天。

男孩回學校的那天，一再交代他爸爸請來的男護工，要盡心照顧好他奶奶。又囑咐學姐護士，拜托關照奶奶，兩個年輕人互相留下了聯系方式。

男孩摸摸奶奶的臉，給了奶奶一個燦爛的笑容，“快點好起來，等我放假了做我最愛吃的菜啊！”

36床奶奶第一次笑了出來，眼裡卻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