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那麼幾天

鄭乾其實是穴居動物，他喜歡呆着自己的巢穴裡，如果食物和水充足的話，他甚至都不用跨出半步。作為穴居動物的鄭乾，卻偏偏在最近幾天有些反常，他把這些反常當做一種定期發作的神經質，與女人的月經一般規律，最近這幾天他就來了大姨媽，鄭乾戲谑地稱之為他大爺。

他大爺來了之後，鄭乾出了表現出來與往常的沉穩截然不同的坐立不安，他甚至非常輕浮，而且孩子氣，他可以大喊大叫，作為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說話甕聲甕氣的，胡子拉碴從下巴一直蔓延沿着四方的面頰往上與部分濃密的頭發接壤，有些從深沉的湖泊中流出的涓涓細流一樣，那股細流就繞着他的臉頰，把他的四四方方的大臉盤給壞繞起來，形成了一個居中的盆地，盆地裡的鼻子就是一個碩大吳鵬的高峰，周圍都是一些溝溝壑壑，還有兩個入米粒班大小，可有可無的無神的眼睛，他臉龐是被不協調、不和諧的四方形、三角形和不規則的線條勾勒出來的，隻有額頭上兩個對稱的呈現圓弧狀的鬓角在清晨的陽光中閃閃發光，能看到那些脆弱的像得了無力症的病人，他的額頭的形狀圓的驚天動地，給鄭乾不和諧的臉增加了所謂的幾何上近乎完美的曲線，可是這曲線卻不合時宜，反而增加了他的不和諧，鄭乾就一臉凝重，尤其是在從鏡子中看到那些溝溝壑壑、規則和不規則的曲線的時候，他都有沖動，甚至不能自已地抽過一張紙，要接一個數學曲線方程，來描述一下自己，怎樣描述自己，鄭乾隻好把鏡子合上了，這樣眼不見心不煩。

鄭乾的鏡子是合上的，可是心煩卻不想鏡子一樣想開就開，想合上就合上，他大爺來了之後，這種心煩，就更加琢磨不透了，就像掙錢一直看不懂女人一樣，他也看不清自己。

他奇奇怪怪地把大門肆意地敞開着，窗口就有風，風也似涓涓細流一樣的風，沒有氣度和力道，就是鬼鬼祟祟地從腳邊繞着，貼着大腿和小腿瑩瑩繞繞地走，從來不敢正面的看人，鄭乾隻好不停地搓腳，那些風走了，就會又聚過來，有點陰魂不散的感覺，鄭乾的心煩就多了一層。

門口的人是斷斷續續的，總會來來回回，不會完全截止掉，有個高個子的人，鄭乾一直不曾跟他打過招呼，他不知道他是學生還是老師，有好幾次制止了跟他打招呼的沖動，鄭乾就索性避而不見了，大門敞開了，這種避而不見反而就成了引誘，他是最頻繁的光顧着，從門口一個細細長長的像竹竿一樣的身影掠過，與這細長杆一起略過去的，還有眼神，粘在鄭乾的伸長，被拉得悠長，但是總也扯不斷，就像沾粘在頭發絲上的蜘蛛網，想撤也吃不掉，就是萦萦繞繞地照在身上，刺撓着頭發，總覺得在哪，卻不知道在哪裡，寂寂寥寥地惹人厭煩。

鄭乾被蜘蛛網一樣的眼神蓋住了，除了他稱之為細長杆的人，還有各色各樣的學生，他們的步子是淩亂的，踩在空曠的的走廊裡，咚咚地啪啪吧唧吧唧地，也是黏糊糊的，不幹脆，好像每一下也是踩在鄭乾的心上，鄭乾就被來來回回的踩着扯着。

窗口也是聒噪的，偶爾幾隻喜鵲會停在窗口對面的一種樣書的頂端，往鄭乾黑洞洞的洞穴觀望一陣，然後叽叽啾啾地罵罵咧咧一陣就呼啦飛走了，不堪重負一樣的樹杈會随着在風裡忽閃一陣，得搖搖晃晃好大一會，今天鄭乾更絕的他慌的漫長，就像一種蔑視一樣的挑釁，路上的灑水車是嗡嗡嗡的，還放着單調的扯着嗓子式的電子音樂，是一個一個音符鑿除來的，毫無美感，排隊的汽車會長嘯幾聲，也是不堪入耳的話，催促前面的車快走快開。隔着一堵牆的小吃攤也開始忙活了，一股濃烈的油煙味，混雜着燒焦的烤肉和孜然等香料的氣息，飄飄忽忽地再風裡鑽進來，是五折腸道的，把鄭乾的味折騰得天翻地覆。

鄭乾依舊坐在座位上，一副處亂不驚的大将風範，可是他早已經被折磨的千瘡百孔，這個穴居人，是喜歡安靜的，可是命運總會給人開着玩笑，就不能讓他安安靜靜地坐着，一天一周一輩子，他還得讓口渴折磨着，讓尿急折磨着，還有對面條或者一份熬白菜的饑渴，要不是喝了太多的水，鄭乾是決然不會離開座位的，要是不被他大爺折磨着，他也不會懶懶地坐着，如果不是坐着，他也不會無聊用水來填補空缺，轉了一圈一圈地，他也搞不清楚為什麼要喝水了，總之，他從來不想這是他的本能，生存的本能釋然，這時生存也成了一種折磨。

鄭乾穿過走廊的時候，走廊是羊腸小道一樣的，被一個個幽暗的辦公室包裹着，開了一道小路，小路是陰暗的，常年不見光，隻有在走廊的兩端上，在清晨和黃昏有光透進來，打在窗口不遠處的一小塊大理石地面上，鄭乾能夠有幸看見完全是拖了自己課多的福氣，他起早貪黑，所以有幸看見那些光，讓他更加覺得這個世界的異常，以至于他一直覺得這條小路曲曲折折地走也走不到頭，他甚至覺得那些規整的線條太規整，規整的不可思議，尤其是那些光照進來的時候，他的眼神就會變得比往常犀利一點，他妄圖在這些曲線裡尋找一點蛛絲馬迹，來證明這個世界的不真實。也是因為對世界真實性的懷疑，他也開始戰戰兢兢地，逐字逐句地修改自己的禱詞，他加了很多限定都不滿意，他發現要用簡明而準确的詞彙來定義世界是極為困難，甚至令人絕望的，于是他總會石望五筆地看到自己的在世界前面的限定越來越長，而限定越長，就更加不清晰。

鄭乾的他大爺就更加聒噪無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