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老蔡

【小人物系列之三    搓澡工】

認識他，是在那個擁擠肮髒的小浴池裡。

剛搬了家，雖然冬天有暖氣，但沒通天然氣，暖氣洗澡，一會熱水一會涼水，洗了二次病了二次，我便不在家裡洗了，而是去那個菜市場裡面的小浴池。老蔡，就在那裡，光着身子坐在一張床上，腰裡圍着一床舊的被子，抽煙。

我喊:搓背。他快速地用嘴把煙頭從嘴角移動到嘴唇中央，薄薄的兩片嘴唇一鼓，煙頭被他“撲”地一聲送到了牆角。他掀開被子，渾身不着一縷布，一雙細瘦的長腿，肌肉松弛，頭發稀少，渾身沒有什麼肉，看着他，我的腦海中就想起了被熏幹的臘肉。

他趿上拖鞋，咵嗒咵嗒過來，接過我手裡的搓澡巾，套在右手上，先在左手掌裡響亮地拍兩下，然後從我的背上一滾而過。

疼，疼。我大喊。很意外，他枯瘦的手臂有這麼大的勁道。

啊，不好意思，我輕點，重了你說話。他的嗓門很大，洪亮而綿厚，中氣十足，完全不像他的外表那樣幹癟粗糙。

搓澡的時侯，他的話很多，不停 地絮絮叨叨，問長問短，包括在哪兒上班，一個月領多少工資，他都問，很多事兒的樣子。更多的時候，沒人找他搓澡，他會安靜的站在洗浴室的門口，或者坐在更衣室牆角的床上。

他喜歡隔着濃濃的水霧，看一個個年輕的身體，貪婪的看着他們清洗身體的每一個部位。而他老去的身體像隔年的蘋果，幹癟，多皺，沒有一點水分。

我聽到有人喊他:老蔡。他很響亮的答應。我想試着喊，但看他總有六十多歲了吧，還是沒有喊出口。

老蔡和很多人都是熟人。他們熱烈地交談，聲音在水汽裡泡過，嗡嗡的響。

  天漸漸熱起來，老蔡閑着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他靠着牆，不停的吸煙，話也越來越少，眼睛呆呆地看着高處的一方小窗，或者看某一個年輕的身體，不慌不忙的穿衣服。

夏天即将來臨的時候，我不再去浴池了，也沒有見到老蔡。

在冬天來臨之前，小區的暖氣接通了。我終于為不再去擁擠肮髒的小浴池，而長出一口氣。

我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老蔡，可就在這時，我又見到了他。

一個中午，在一家餃子館，我見到了正在喝酒吃餃子的老蔡。他上身穿一件藏藍色T恤，下身一件黑色長褲，比搓澡的時侯精神多了，很明顯他已經喝多了，兩頰通紅，眼睛迷離。我喊:老蔡。他擡頭看看我，指指對面的椅子:坐，坐啊！

老蔡喝的是一種劣質的白酒，度數很高，一瓶已經沒剩多少。我勸他少喝點，他說:喝，喝死拉倒。

我眼看着老蔡喝完了那瓶白酒，盤子裡的餃子還有一多半。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和我再見，看他醉成那樣，我覺得應該送他回去。

他固執地朝我擺擺手，東搖一下，西晃一下，獨自一人默默地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至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老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