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落體 (1)
聽說進食能帶給人相當于性愛的快感。如果是真的,那麼暴食的感覺就相當于高潮吧。申遠塞下第三張披薩的最後一塊時這樣想着。雖然她并沒有過高潮,但想必也不過如此。
這麼輕松快樂地就填補了一切空洞,不用祈求任何人的施舍,有錢就能買到。多劃算。
申遠靠着椅子望着天花闆發了一會兒呆,直到快感被後知後覺的脹痛取代,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跑到廁所,熟練地把手指伸進喉嚨。
聞着洗手間内彌漫着的嘔吐物的發酵味,申遠想,既然暴食的盡頭是絕望,那麼高潮也是嗎?
收拾完殘局,申遠爬回沙發,盯着桌子上的雜物,從中抽出一張确診單,盯着上面雙向情感障礙的字樣,琢磨着,怎麼自己從來沒想過這玩意兒能引起别人憐憫呢。她雖然沒掖着藏着,但也沒去試着跟誰說說。總覺得大家過得都不容易,何苦呢,還是自己的問題自己消化吧。
不過分手這倆月,她總是忍不住想,如果姜同知道她其實過得也挺慘的,是不是會稍微猶豫一下,不會這麼灑脫地就放棄她,回到前女友身邊。
想到這兒,申遠掏出手機,如果現在打給他,告訴他她其實很需要他,他會怎麼說呢。申遠劃開手機,忽略屏幕上剛摔出來的裂紋,試圖按下熟記于心的号碼,手機也跟她作對,不聽使喚地直跳屏。她幹脆把手機丢到一邊。
算了,犯什麼傻呢,别說心疼了,就是同情,前提也得有愛,姜同從來都沒喜歡過她,更别提愛不愛的了。還是别自讨沒趣了。申遠把診斷單揉爛,做了個投籃的姿勢,丢進紙簍裡。牛。一投即中。
百無聊賴地在屋子裡轉了幾圈,聽了一會兒歌,都是些膩膩歪歪的情歌,申遠又忍不住點開姜同前任的微博,滾着鼠标,小心翼翼地一條一條狀态點進去看。放大照片,還是忍不住感歎,真漂亮啊。那雙無辜的大眼睛,梨花帶雨的模樣,讓申遠總覺得是自己哪裡做錯了,這樣的姑娘誰會不喜歡呢。
滑到微博最新的一條,是她站在聖誕樹前,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但還是漂亮,然後第二張,就是那張中度抑郁的診斷單。
姜同說,她是跟他分手後才抑郁的,她一哭他就好心疼,覺得自己真是人渣,怎麼舍得跟她分手,她那麼單純那麼好。這種心疼,是無論他睡了多少女人都安撫不了的。
申遠不生氣,反而理解他,羨慕她,想來當初喜歡上姜同好像也是因為他的癡情,隻是自己沒想明白,這份癡情不是給她的。聽了姜同挑挑揀揀的事實後,申遠有點矛盾,他希望姜同也能心疼心疼她,同時又清楚抑郁症有多折磨人。好好的姑娘,要遭這樣的罪,太讓人可憐。
申遠則不同,失眠啊,焦慮症啊,抑郁啊,進食障礙啊,什麼罪她沒受過,十幾年了,她早就習慣了,海水什麼時候會漲潮,躲到多遠才不會被淹沒,她摸得清楚。無論碎成多少塊,她都能重新把自己拼起來,活下去的。
不過這些她都沒說。她說沒事兒,她理解,追求不同嘛,好聚好散。反正她們才認識幾個月,前任那是青梅竹馬那麼多年的感情。她開玩笑地說,這樣的感情就該開花結果,那她也算相信愛情了。申遠後來不斷地回想自己為什麼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是想故作姿态呢,還是明白其實無論說什麼姜同也不會為她留下來。她都沒搞懂自己,反正姜同是懂了,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他知道,前任比她更需要他,轉身就走了。
一旦有開始矯情的信号,申遠就給自己亮起紅燈。矯情不好。她警告自己。治療矯情地辦法就是翻開自己的催命本,看看上面的欠債記錄。
媽的,還有時間在這裡想東想西的。申遠罵自己。恰好朋友發來消息約酒,申遠猶豫了一下就拒絕了。她現在的狀态,承受不了一根煙,一杯酒的刺激。甜甜又發來消息,說有工作介紹,申遠這才動了心。看了一眼表,才十點多,便應了約。抓起外套,坐地鐵趕到了相約的酒吧。甜甜比她早到,看到她後高興地擺手,申遠還沒坐下,她就等不及地吐槽。
“你這狀态,怎麼搞得?”甜甜皺眉問。
“啊,我狀态咋了,還行啊。”申遠不自覺地說。
“這還行呢,看你這黑眼圈兒,人也瘦了一圈兒,臉怎麼還有點水腫?”甜甜擔心地問,“好好吃飯睡覺了嗎?”
“好着呢,死不了,别擔心啊。”申遠端起面前的杯子聞了聞,“這有酒精啊,喝不了,我換一個。”說着又點了一杯純飲料,喝了一口後直奔主題,“什麼工作?”
“工作工作工作,你啊,滿腦子就是工作,”甜甜歎了口氣,“大好的青春全浪費在工作上了。你倒是出去享受享受生活啊。”
“青春已經浪費過了,怎麼樣算享受生活?”
“這還用我教你嗎,簡單說,完全跟你現在反着來就是了!”
“享受不來。”
“該不會還想姜同呢吧!”甜甜語氣誇張地問。
申遠不說話。
“不至于吧,他哪兒好啊,不高不帥還沒錢,不愛你,對你也不上心,這麼個玩意兒,你還忘不掉,是不是自虐狂。”甜甜揶揄到。
申遠懶得解釋,“什麼工作,好賺嗎?”
“你還有時間接私活嗎,那點休息時間被排得滿滿的,你這樣沒用的,累死累活能掙幾個錢,想快速還債,得走捷徑。”
申遠已經開始神遊。
“诶,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
“啊?什麼?”
“我說,一會兒還有一朋友來。”
“誰啊,沒提前跟我說呢,”申遠敏銳地問,“不是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吧。”
“就介紹一普通朋友認識認識,這小哥哥……”
沒等甜甜說完,申遠就打斷她,“得,要就這事兒,我先走了。”
甜甜拉住起身要走的申遠,無奈地說,“成,成,不叫了還不行,你給我好好坐着。可真倔。”
說着,甜甜拿起電話,剛要打,看着門口愣住了,“這真不怪我啊,人家到門口了,你說我這要讓他走,多不好,就坐下喝一杯,你就當他不在這,你要是真覺得煩,我立刻趕他走。”
申遠皺了皺眉,隻能點點頭。
“李輝,這兒!”
叫李輝的男生,還帶了一個朋友,兩人分别在申遠和甜甜身邊坐下。
“這朋友誰啊,沒見過呢,李輝你真不夠意思,平時把這麼個大帥哥藏着不帶出來介紹給我們認識。”甜甜看着坐在他身邊的男人調侃李輝。
“我哥們兒,韓易歆。這真不怪我,他太忙,我見一回都難。”李輝跟甜甜哈拉着。申遠想為了甜甜表現得禮貌點,但實在沒什麼力氣。她掃了一眼對面的韓易歆,恰巧韓易歆也在看她,她收回目光,低頭把玩手裡的杯子。
“我不管,今天這局你買單啊。”甜甜略帶撒嬌地說。
“沒問題啊,這個月的都沒問題。”
“平時沒見你這麼大方。”
“诶,我什麼時候小氣過。别黑我啊!”
“是,你最大方了。”
申遠一直沒擡頭,也沒搭話,韓易歆也一樣。但是申遠有種錯覺,為了驗證自己的感覺,她又擡眼,韓易歆确實還在看她,那目光直接得肆無忌憚。于是,申遠又看向身邊的李輝,李輝轉過頭,沖她笑了一下,問,“你喝得這是什麼,挺好看的。”
“飲料。”
“不喝酒嗎?”
“不喝。”
“甜甜,這就是你不對了啊,你朋友不喝酒,咱來什麼酒吧啊,換場去吃個夜宵吧。”李輝殷勤提議。
“申遠,你說呢?”甜甜問到。
沒等申遠開口,李輝腕表閃了,他低頭看了一眼轉了一下手腕,然後若無其事地看向申遠,等着她的答複。申遠也不急着回答,果然,不一會兒,李輝的手表又亮了。
“現在這些個騷擾電話真煩,也不挑個時間。”李輝自然地說。
待電話第三次打進來,甜甜也看不下去了,“怎麼回事兒啊?”
“啊,應該是同事,不好意思,我接一下。”說完李輝走到店外去接電話。
“你别介意啊,申遠,他就這樣,工作忙得不行。”甜甜替他解釋到。
申遠沒回話,看着目光鎖在她身上的韓易歆問,“你覺得,是工作的電話嗎。”
韓易歆沒有遲疑,搖頭,“不是。”
“那是他女朋友?”
“也不是。”
“那是暧昧對象,還是炮友?”申遠玩味地問。
“申遠,你說什麼呢……”
“不确定,不過炮友應該不會這麼執着。”韓易歆毫不避諱地說。
申遠點點頭,“這是以你的經驗判斷。”
“不是,我沒有炮友和暧昧對象。”
“現在沒有,不代表沒有過。”
韓易歆對申遠的問題完全不躲避,“沒有,也沒有過。你呢。”
“我,很多。我就是那種粘人的炮友。”申遠直直地看着韓易歆。韓易歆抿了抿嘴,不置可否,“一千。我賭是暧昧對象。”
“成交。”
李輝回來,問道,“聊什麼?”
“我已經完全蒙了。”甜甜閃躲着端起酒杯。
“聊我有幾個炮友和暧昧對象。”申遠說。甜甜震驚地差點把酒噴出來。
韓易歆補充到,“還有,堵給你打電話的是暧昧對象還是炮友。”
李輝先是一愣,看看韓易歆,再看看申遠,然後放松地吐了口氣,“嗨,早說啊,我這還端着半天。”
“所以,到底是暧昧對象還是炮友。”申遠問。
李輝暧昧一笑,“誰猜的暧昧對象。Winner。炮友隻有我召喚得份兒。”
申遠雖然輸了,但是今晚卻第一次彎起嘴角,看着韓易歆攤開的手掌,申遠搖搖頭,“我沒錢。”
“好說,今晚你跟我走,我替你付。”李輝調笑,“甜甜,你怎麼不早說你朋友這麼玩兒得開,說得那麼一闆一眼得,端得我沒累死。”
在看一旁的甜甜臉色鐵青,“你少說兩句吧!申遠,他開玩笑的,你别當真。”
“我不覺得他是開玩笑,你呢?”申遠問韓易歆。韓易歆搖搖頭。
“不是,幾個意思,玩不起别出來啊,有病!”李輝又看了看韓易歆,欲言又止,起身走人。
“你要介紹給我的人還挺有意思的。”申遠說。
“沒必要冷嘲熱諷的,我是為你好,我哪知道他這操行。”甜甜眼神躲閃,沒好氣兒地說,“人家單身,有幾個暧昧對象,有幾個炮友怎麼了。誰還沒個生理需求。”
“我沒說有問題。他開心他的,我不評價。但這種人你介紹給我,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我對你有什麼誤解了!不是看你為姜同這麼難受覺得不值得嗎,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還不是該約炮約炮,該暧昧暧昧,李輝條件比姜同好得不是一點半點……”
申遠張嘴,好像很多話想說,又覺得沒甚必要,“我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就是自己騙自己,我最受不了你這幅理想主義的樣兒!都三十了,還真以為能碰到真愛嗎,醒醒吧!外面二十出頭的姑娘比你年輕比你漂亮比你有背景比你有能力,人家都知道抓緊,你拿什麼跟人家比!”
最讓申遠哭笑不得的是,甜甜雖然話說的難聽,但是是真心為她着急,而且她說得很多話都是事實,是申遠不想妥協但又不能否定的事實。
“甜甜,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如果那個李輝,對你很重要,明天我可以跟他解釋一下。”說着,申遠起身。
“申遠……”甜甜聲音哽咽。
“你也早點回吧,挺晚了。”
走出酒吧,感覺到迎面吹來的冷風,清清涼涼,十月份的深圳,很少有這樣舒服的天氣。沒走幾步,一輛黑色SUV在申遠身邊停下。
“不介意的話,坐我車回去。”韓易歆說。
申遠猶豫了一下,坐上了副駕駛,“甜甜呢。”
“給她叫了車。”
申遠點點頭,“你朋友……”
“李輝嗎?”
“是。你這麼不給他面子,他不介意?”
“面子不是别人給的,是自己掙得。”見申遠不買賬,韓易歆繼續說,“你有那種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父母也是多年好友,長着長着你發現你們的一些理念出現了分歧,但是你對他又有某種類似兄弟的責任嗎。”
“沒有,但是理解了。所以,你不贊成他的私人生活方式嗎?”
“是,不贊同。”
“今晚就是抱着來攪局的心态?”
聽到申遠的問題,韓易歆笑了,“不是。是因為工作,有三個多月沒見面了,明天出差,又要兩個月才能回深圳,才答應他跟着來。你問我話,我實話實說而已。”
“因為你是正人君子,還是,因為你對我有好感。”
“兩者都有。”
“你總是這麼直接且自戀嗎?”
“對直接的人,沒必要拐彎抹角。我不覺得自居正人君子算作自戀,正直是基準,你對人品性的期待太低了。”韓易歆不急不緩地說。
車子在申遠家樓下停下。
“要上去嗎?”申遠問。
“你不是你想讓自己看上去的那種人。”韓易歆不管說什麼,都是這樣底氣十足。
“我想讓自己看上去像哪種人?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那種人?”申遠轉向韓易歆,“你在故弄玄虛對不對。”
韓易歆看着她的眼神無比柔和,“申遠,出差回來,我會來找你。然後,你來講給我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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