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葉》

都說秋風掃落葉,秋風此時毫不留情。樹葉撲簌簌從枝頭飄落,像母親端着簸箕揚篦子,一擡手就飛出去很多。

一股強風吹過,樹葉又一次上演着集體奔逃。經不住風的攪動,塵土也跟着彌漫,正好路過的我幾乎掩着口鼻轉過頭躲避風頭,但落葉還是從我的臉上劃過,有些差點落在我的頭發上,怎奈頭發是剛剛洗過的,它隻在上面稍稍停留就坐了滑梯似地跌落在地。腳下很快就鋪上了一層落葉毯,踩上去沙沙作響,被秋陽炙烤過的樹葉,很多失掉了水分,它們有的舒展着,有的卷曲着;舒展着的像孩子吃的薄脆餅幹,卷曲着的又像蛋卷一樣,相同點不外乎是“酥脆”。但也有很多的葉子還濕漉漉正直青春,不知是定力不夠,還是風力太大,它們也過早地離開了樹的懷抱,那顔色黃中帶着綠,紅裡還透着粉。我不得不踩着樹葉走路,但盡量留心腳下不要太過于殘暴,這種踮着腳尖小心翼翼的走法讓我仿佛回到了年少時期,索性做回小孩子——我彎腰撿拾了幾片葉子,又像那隻撿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猴子,看到前面有更好看的就松開捏着葉片的指尖,還它自由,去撿另一片。但是似乎永遠沒有最滿意的一片,我走過了居民樓,又要橫穿一條馬路,地上永遠有一片更好看的葉子,猶豫之間發現快要到單位門口了,隻好放棄了找尋,認定手中拿着的是我最終心儀的。

到了辦公室,我找出透明膠帶,把葉子兩面都用膠帶覆蓋,然後沿着葉片的輪廓剪掉了多餘的膠帶,一個書簽就完成了。我把它拿在手中細看,很有幾分得意的感覺,為着把一片秋色收入眼前,也為着未曾泯滅的童心。

今晨,我出門上班,小區院子裡一如往常遇見了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她是個年紀不大的阿姨,有點駝背。

有一年冬天,媽媽千裡迢迢從老家來看我,帶了老家的蘋果梨來。苦于家中太熱,隻好把裝着梨的箱子拿出去放到門口。還不到半日,想起吃梨的時候出門一看,箱子竟然不翼而飛,别人斷然不肯拿,肯定是小區裡的保潔阿姨,我心裡很不是滋味。那些梨個頭小不說,上面還斑斑點點的,品相實在不好,把它們放到門口确有被遺棄之嫌,保潔阿姨拿走它,看重的是那紙箱子,而我心疼那被我瘦弱的母親肩扛手提坐了火車而來,雖不起眼卻沾染着我故鄉泥土氣息的小半箱梨。

我心裡滿是嗔怒,不住地埋怨着那個保潔,媽媽很淡然地勸着我,倒毫不心疼似的。此後很長時間,我見了她都不怎麼打招呼,除非是在樓梯上“狹路相逢”不得不打,對我來說,打出冷漠這副牌是我表達不滿的唯一方式了,她是自然不會知道的。但日子一天天過去,這件事已然不足挂齒,我每天見她在小區院子裡兢兢業業地掃地清理垃圾,不時地擡頭跟路過的住戶打招呼,她已然是這個小區不可或缺的一員。我的父母都是靠雙手勞作的下苦人,我自然對她有着天然的親近感。此後,我每次有要扔的紙箱子都隻是放在門口而不直接扔進垃圾桶,這樣她就會拿到一個不被污染的幹淨紙箱子。常常是早上放在門口的紙箱子,中午下班後就發現已被拿走,就好像我們之間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有一天丈夫喝酒到深夜才回家,第二天發現他随身背的小包不見了,裡面裝着身份證車鑰匙等,我們都很着急。他回想可能落在了出租車上,他多方打聽毫無結果。跟他一起喝酒的一個人是他的同學,也住在我們小區,前夜回來他倆曾在院子裡短暫逗留,他的同學于是跑去問物業。真是喜出望外,小包的确被清潔工撿到交給了物業,我們心頭有說不出的感激。再見她時,我的目光變得柔和又熱情,活脫脫一個“勢力人”。

今天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正拿着笤帚拍打着樹枝,那樹枝也甘願受罰似地撲漱漱掉落下一地的悔意,可樹枝有什麼錯呢?它每天飄着葉子,害她一次次彎腰弓背,好像總也掃不完,倒不如一次全部拍打下來清理幹淨永絕後患,此時的她好像是睿智的,又因為有着能馴服一棵樹的本事而讓她駝着的背也似乎挺拔了不少。

走在路上,腳下仍然不時有葉子被我無情地踩踏着,我看着尚在枝頭挂着的葉子,為它們不屈的倔強而叫好,又為它們終歸到來的命運而傷神。刀風砍不落,霜劍劈不垮,那冬天的大雪呢?也拿它們沒辦法嗎?就算死守着枝頭,來年春天總會有新的葉子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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