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菜肉絲
有一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先生炒了一個榨菜絲炒肉,這是他非常喜歡的一道菜。我說以前我爺爺在的時候,我也喜歡吃這個菜。于是幼小的女兒問先生:“爸爸, 媽媽的爺爺我應該叫什麼 ?”老公沉思了一下,然後突然用戲谑又冗長的語調說,:“叫媽耶(媽爺)”。一桌人頓時哄堂大笑, 女兒至此也深深記住了這個稱呼:媽爺。
可惜她和她的爸爸從未見過這位叫媽爺的太姥爺,也許她隻是單純的想要知道這麼一個稱呼,因為幾乎沒有人談起他,這位持續在我心裡活着的神。我總是會暗暗想起他,但是我從不和人談論他,也沒有特别約定的理由,大概隻是因為我想單純又自私的把他私有,所以不願與人分享,哪怕他已經離世30多年了。
我現在依然能夠清晰的記得他走得那一天的所有的情景,包括我當時的每一個反應,每一個情緒。他走的也沒有什麼特别的,跟大多數正常人一樣,睡一覺就沒有了。當時還是一個三年級的學生,我能清晰的記住那個日子11月25日,年份不記得了,倒推算起來應該是1995年。爺爺身體一直不是太好, 到了冬天他基本不太起床。前一天晚上, 我像往常一樣吃過飯去他房間看看他, 給他送飯, 給他送暖水壺。那天我送給他的飯他沒吃幾口就放下了, 然後他跟我說話的時候也不是很利索, 我幾乎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我還發現那天他枕頭上掉下的胡子和特别的多。我問他要什麼, 他說了幾次我也沒聽清楚, 我想左不過就是暖腳壺和喝口茶之類的。 所以我喂他喝了茶, 給他送了暖腳壺,我就出來了。 年幼的我心裡有了非常不好的感覺, 但是我不敢講,平常哥哥也會陪我一起, 但是今天他沒有, 所以我内心還是有點害怕的, 所以我急促的離開了。 我也不敢告訴媽媽我的感覺, 我隻是淡淡的帶了一句, 爺爺今天沒吃幾口飯, 因為爸爸今天晚上也不家,我也擔心媽媽害怕。 所以我瞧瞧的跟住隔離房的奶奶說, 今天我爺爺沒吃多少飯 , 他跟我說話我也沒太聽清楚。由于奶奶跟爺爺感情不好, 打我記事起, 他們兩個就是分開的, 跟隔壁鄰居一樣的。有一年,衆多子女想撮合他們兩個老人家在一起過, 結果在一起吃飯不到一個月, 就打了一場打架, 又不得不分開了。 這應該是我見過最早的最原始的冤家的樣子。奶奶也沒答理我。
大約淩晨2.3點的樣子, 我聽到門前檐廊上有大伯他們來回走動和抽噎的響動,我知道,完了。我的爺爺永遠的離開我了。悲傷在一個小女孩的心裡是不會有人察覺的,也不會有人在意的。
大姑小姑他們哭得聲嘶力竭,肝顫寸斷,把死去的爺爺拉過來拽過去,滴在爺爺身上好多好的眼淚,村裡的老人說這樣不行,不能有眼淚掉在死人身上,于是大姑小姑被架開了,她們又擠過去,又被來開,反反複複。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在守着她們,關注她們的悲傷,而我那個時候已經不會哭了。一直到給爺爺送葬的那一天,整條路上感覺隻有我和爺爺,我才能大聲的哭喊,大聲的述說所有我想跟他說的話,完全忽略了什麼還有送親隊伍的存在,一路上我和我的爺爺說着所有屬于我們兩個的話,絮絮叨叨......
送葬回來,我已經啞了,完全說不出話了。這個時候才有大人開始關注到我的悲傷,可惜我已經說不出話了。每個人看我的表情都不一樣,都想過來安慰我一下,可惜我已經沒有聲音回應了。還有不是親戚的村裡人,因為聽了我一路的哭述,都跑來跟我媽說,你女人太懂事了,跟爺爺感情太深了。
我記得正常我們那邊喪禮是辦3天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的爺爺在家停靈了4天。這4天我不敢進入爺爺的房間, 我也不敢靠近爺爺的棺椁,又害怕, 又不想離開。我坐在我家卧房門口,一隻腳在房門内, 一隻腳在房門外的大廳裡, 靜靜地坐着注視着停在大廳裡的爺爺的棺椁, 也不哭泣。
父親來喊我去吃飯,我也不想去了,所有的味覺和痛覺在那個時候一起短暫性的消失了。所有的親戚朋友,兄弟姐妹都在宴席上吃得很開心,雖然那個時候不算富有,但是父親兄弟姐妹幾個也是把酒宴辦得相當豐盛的。我很羨慕他們這幾天都享受到了美食帶來的滿足感。姐姐也來喊我,說有我最愛吃的榨菜片炒肉絲,我不能跟姐姐說,我心痛到沒有味覺了,這樣顯得我特别矯情,這是大家的爺爺,不是我一個人。于是我跟她去了,我吃了一片我曾經最愛吃卻極其難得吃到的榨菜片,我卻吐出來了,我胃疼。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覺得榨菜好吃過。
先生特别愛吃這道菜,以前我也很愛吃,也許我依然愛吃,隻是我再也不敢吃沒有爺爺的那道榨菜肉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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