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妻

      “春生,春生,快起床,今天你大婚,早點起,準備去接新媳婦。”

      窗戶上還罩着黎明前的黑暗,睡在外間的小舅喊着睡在裡間的春生。

    春生小舅喊半天看沒反應,便忽地一下坐起來,心想:這小子不會又逃跑了吧?他起身來到裡間屋子,隻見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哪裡還有春生的影子。心裡一陣後悔,隻怨自己睡的太死,沒能攔住外甥。

        “這混賬東西,看我找到他不打折他的腿!”春生爹氣得吹胡子瞪眼,咆哮着,本就哆嗦不止的身體更是因為生氣差點站立不住。春生媽跛着腳趕緊上前扶住,聽到兒子跑了忍不住抹眼淚。

      “先消消氣,春生有意逃離,一時半會我們估計也找不到,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應對親家,拜堂時咋辦。”春生小舅本是姐姐安排他看外甥的,沒想到還是沒看住,外甥半夜溜走了。無奈又慚愧的他在一旁勸慰提醒姐夫。

    “隻有先讓他堂弟春雷暫代他去,這混小子……哭哭哭,就知道哭,看你生的啥兒子,非氣死老子不可。”春生爹氣不打一處來,一邊回答一邊扭臉呵斥媳婦。

    再說春生,他深夜離開家出來就直奔鎮上去,天麻麻亮就坐車上縣城,現在的他已經坐在去上海的火車上了。

      春生為什麼要逃?這得從他找對象說起。

      春生長得一點也不醜,棱角分明的臉,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高鼻梁配着薄厚适中的嘴唇,健康的膚色,外加挺拔的身軀,在村裡算是最英俊的那個。

    按春生的條件找個俊俏模樣的媳婦是很輕松的事兒,可春生家條件不好,加上春生爹媽都是殘疾人,這無形中給他找對象增加了無限難度。誰家願意把閨女往火坑裡推,誰家舍得讓閨女進門伺候倆殘疾人。就這樣一年年過去了,見的姑娘并不少,卻是統一的結局: 一看見春生都想以身相許,-了解家庭都毫不猶豫逃離。春生的絕佳形象怎麼也彌補不了不堪的家境,無奈的他一直單着。

      急壞了的春生父母托親拜友為兒子介對。終于一遠房親戚給春生介紹了一姑娘,姑娘叫盛草,隻是春生一見扭頭就走。他是被姑娘的容貌吓走的。那是怎樣的一個人,身材高大,膚黑胖,又長着一張怎樣的臉,黑裡透着紅,眼睛不大,卻深陷在顴骨上方,一笑眼睛眯成一道縫,跟沒了似的,就剩一張大嘴毫不掩飾的露出大白牙,和《駱駝祥子》裡的虎妞如出一轍。哪裡能入得了春生的眼。用春生的話,見一面少活三年,和她結婚,生不如死,這輩子打光棍也不和她結婚。

    可春生爹媽覺得,人樣再好不頂飯吃,心善才好,盛草雖然醜點,可是村裡出了名的孝順閨女,何況自己家裡條件有限,能說來媳婦已經是八輩子修來的福,還挑三揀四啥呢!于是在父母的擅自主張下訂婚到結婚,春生由抗拒到躲避,他的人生大事他不參與。他真的無法掙脫自己内心深處對美醜衡量的标尺,也無法敞開心胸接納這個在他看來奇醜無比的女人。

      盛草知道自己長得醜,醜得連媒人都不踏入她家,她深深的自卑着也痛苦着,她曾在心裡暗暗發誓,如果上天真不賜她姻緣,她便給父母養老送終,也算不枉此生。正當她對自己的婚姻絕望時,有人給她介紹對象。而對自己的這場婚事她既激動又忐忑。激動的是自己這個在父母眼裡的“老爺愁”終于出嫁了,忐忑的是她心裡清楚春生看不上他,春生長得帥,自己卻醜得沒了邊,春生不願見她,以後日子怎麼過。盡管她為自己的醜買了單,連彩禮都沒要一分錢,可春生還是外出打工不願回來。

      終于結婚了,也終于堵住了衆人的悠悠之口,也讓煎熬的父母得到了解脫。盛草什麼也不說,隻默默地操持着家務,伺候着行動不便的公婆,也接過公公手中的農具躬耕土地。

    不得不說盛草确實是把好手,家裡收拾的井井有條,地裡的活也幹的有聲有色。為了增加收入,給公婆看病買藥,她承包了二十畝地種植藥材,她種血參、丹參和金銀花,一年下來收入頗豐。盛草不僅像堅韌的小草,她像一棵參天大樹隐蔽着婆家人。她的能幹與孝順赢得婆家及村人的敬重。這些對她來說都算不得什麼,因為在娘家她也是最出力的孩子,她也是娘家人的頂梁柱。

      唯獨讓盛草受不了的是結束了在娘家村“醜得嫁不出去”的流言,又在婆家村裡生發出“不會生孩”的蜚語。

    眼看春生不着家,懷孕生子毫無希望,公婆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沒辦法,婆婆請出娘家仨兄弟,把春生從上海扭了回來。

    回來的春生看到盛草把家裡收拾得大變樣,他心裡莫名的煩躁。先前搭建的棚子小廚房變成了獨立的磚瓦廚房,并且按上櫥櫃台面,立刻變得高檔許多;院子地面做了水泥全面硬化;上房換了嶄新的瓦頂,不再漏雨。長這麼大,他做為家中的長子,何曾為家裡做過什麼,這麼多年他活在為自己出身貧賤的自卑中;為自己長得還說得過去的虛浮中;為擺脫醜妻的逃避中。

    夜深人靜,山村的夜風從窗棂滑過,發出嗚咽低語,似在訴說亘古不變的山村淳樸,也好像在訴說不可預知的美好期許。春生輾轉難眠,他徹底失眠了,盛草的影子在他的腦海裡不斷閃現,依然是醜得沒邊兒,可回來的這段時間他看到盛草在家裡的一切行為,每天早上,東方泛起魚肚白,她便早早起來,灑掃庭院,給父母一家做早飯,自己匆匆吃過又開着三輪車下地,中午回來為一家人做午飯,洗刷完把父母換下來的衣服洗好,又下地去了,踏着暮色回來做晚飯,吃過飯和父母簡單聊一下地裡情況,便照顧父母休息,自己也會洗漱一下到她那間屋睡覺。

      他倆沒什麼話說,盛草習慣了心如止水般的默默忙碌,春生于她像一件昂貴的皮草,我有卻從沒穿過,是可有可無的存在。而春生在上海打工幾年,見多了美女與帥哥,也領略過太多的幸與不幸的人生,多少貌似幸福的家庭,卻有不為人知的痛苦。就像自己的那個室友,别人都羨慕他娶到貌美如花的妻子,卻不知他忍受妻子的霸道和出軌的羞辱。還有另一個室友,妻子好吃懶做,刁難公婆,鬧的家裡雞犬不甯,使他無法安心工作。相比較,盛草隻是長得醜,别的真挑不出毛病,我春生隻是長得有個人樣,活得卻沒有人樣,活得狹隘膚淺、庸俗虛妄,還不如盛草活得純粹真實、坦蕩陽光。

    想到這裡,春生穿衣起床,走出屋子,他看到盛草屋子的燈竟然還亮着,他走過去敲了敲門,盛草開門,春生看到盛草正在趕着給他父母做棉衣,床上正攤着沒完成的衣服半成品。

    “有我的嗎?”春生半孩子氣半笑鬧地問。

    “有,有,這……是你的。”盛草邊回答邊拿起床頭那件已經做好的棉上衣給春生。這是春生第一次和她說話,不知怎的,盛草感覺臉發燒,說話結巴起來。

    春生接過衣服,看了看,豎領,薄溜溜的很修身,他順勢穿上,頓覺一股暖流湧遍全身,他禁不住上前握住盛草的手。

    “謝謝你盛草,謝謝你對我爹媽的照顧,謝謝你把家照顧的這樣好,是我對不住你……”

      盛草急忙抽出手捂住春生的嘴。“說什麼謝呢,咱是一家人,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春生一把摟住盛草,用嘴堵住盛草的嘴……

      第二年,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春生和盛草一起擴大土地承包面積,六十畝藥材種植,他們打算近兩年到城裡買房,讓父母也享受享受暖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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