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試(上)
如果有人問我,最讓我銘記于心的嘗試是什麼,我肯定會回答:第一次嘗試真正獨立。那次嘗試讓我狼狽至極,以至于多年後,每每起那次的嘗試,我依然會渾身篩糠一樣的顫抖。
大二那年的寒假,正逢千禧年。千禧年的春節猶如一塊被鹵得油光發亮的五花肉,渾身散發着令人抵擋不住的香氣。早在期末考試之前,學生們就在心理開始倒計時,并盤算着到家的時間,以及春節可能收到的壓歲錢數量。
臘月十二,學校一放假,學生們就擰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滿面春風地朝停在校内主幹道上等候多時的大巴車走去。回家的渴望似是一個巨大的文件,幾乎占滿了學生們的大腦内存。千禧年,哪兒有不回家過年的道理?如果哪個學生不想在千禧年回家過春節,那他的腦袋一定是被驢給踢了,而我恰恰屬于極少數被驢踢中的一個。
放假之前,我就給家裡了信:今年春節不回家。理由是,我想嘗試在外過年的滋味。我不知道父母在接到我那封信的時候,心裡是何滋味,但我猜想,他們一定是很心疼的,就像心疼自己的莊稼一樣。
放假後,校園頓時空蕩起來。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校園,還有些發怵,好在留下來的不隻有我一個,老鄉大海也沒回去,隻是他跟我留校的原因不一樣。
大海是我老家一個偏于鄉鎮的一個同學,人長得帥,身高1米8,籃球打得賊好,唯一的缺點就是人比較腼腆。他有一個哥哥,已經成家,父親早年去世後,母親早已改嫁,他回老家也沒有好的去處,便留了下來,準備在學校過年。
大海知道我也留下來後,心裡很是高興,放假的第二天,便拉着我去市裡找家教做。他家裡能拿出錢供他上大學已經不容易,他不想再給家裡增加額外的負擔,便打算叫上我,跟他一起去找家教做。
那時候,我有一輛從二手市場淘來的破舊自行車。我和大海合着做了一塊課桌面大小的廣告牌,上書“家教”兩個字。我們把廣告牌放在自行車前面的簍子裡,推着自行車沿街慢悠悠地晃蕩,似是一個奴隸胸前挂着賣身契,祈求着有買家主動尋上門來。
起初,我還有點不好意思,大海在這方面倒是放得開,神情自然,這一度讓我産生錯覺,覺得他平時的腼腆是裝出來的。後來才知道,因為他之前已經做過幾回家教了,所以,在這方面輕車熟路也就不足為奇了。
寒冬臘月,北風可着勁兒地往我們衣領子裡鑽,卻也沒有阻擋我們自謀生路的腳步。我和大海推着自行車來到市中心的一個十字路口的拐角處,把自行車站架打起來,讓“家教”兩個字對着來來往往的行人。大海筒着手,立在“家教”牌旁邊,兩眼像搜尋獵物一樣地盯着來往的行人,而我,則無聊地靠在自行車後面的一根電線杆上,漫無目的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左邊不遠處,一家炒花生瓜子的小貨攤跟前,有幾個客人正圍着攤點買花生瓜子,臉上堆滿了愉悅的笑容。我也想去秤點瓜子吃,可一想着寒假的生活費還沒有着落,我就把手又縮了回去。右邊,好幾家服裝店似乎在暗自較勁兒,高音喇叭裡傳來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肆無忌憚地沖擊着耳膜。往年這個時候,我也該在姐姐的帶領下去買衣服了。可如今,我隻能站在街頭,等待着雇主把我領走,通過廉價的勞動力換得卑微的生活。一想到這兒,我心中陡生一種酸楚。
連續兩天,我們都沒有找到一份家教工作,就在我開始喪氣的時候,大海接到一份教授數學的家教工作。而我依然像一個沒人要的地攤兒貨,可憐兮兮地繼續推着我那破舊的自行車,站在街頭,忍受着淩厲的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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