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憶

深冬季節,北方戶外的溫度幾乎恒定在冰點之下,湖面的冰層日見其厚,多少人早就躍躍欲試于之上。北京今冬首場大範圍降雪10日晚降臨,寒冷又深入了一步。可我對于寒潮的來襲,似乎除了多個談資,心中并未以為然。想起自己在京生活已經二十多年了,記憶裡對寒冷的深刻感知卻似乎都是遙遠南方時期的事情。

其實小時候對于老家南方冬天的印象很多是美好的。那時候全球變暖應該還沒有成為主要問題,因為上世紀八十年代前後,贛北地區冬天裡下大雪結厚冰還算不上稀罕,遠不像當今下雪結冰幾年難得一見。那時村前門口湖的冰層厚度,曾經能支撐我們從湖西打鬧到湖東。尤其還記得有年冬天,我和二姐二哥鑿破藕塘湖的冰面,用紅通通的手從湖裡抓出鯉魚、鲫魚、草魚們。更有趣的是大雪覆蓋包裹田野之後,飛翔的鳥類因找不到吃的食不果腹,慘遭一衆大人小孩持續熱烈地追逐直至被活捉的命運。至于魯迅筆下裝筐抓小鳥的趣事,早在讀到這篇文章之前我就實踐過。鄰居家後門離我家大門大概十幾米,就在他家屋子裡灑下一些稻谷,用一根幾十公分的棍子支起一個大篾筐,棍子用繩子系緊,另一端攥在埋伏于我家大門口的我手中。不一會兒,就有成群結隊的麻雀赴陣,瞅準機會一拉棍子,十有八九有捕獲。然而在從筐蓋下抓出麻雀的時候總是失手,常常捉到手的不過十之三二一。

然而有趣的事情終究屬少數,更多的是忍受南方兩個月左右的冬天。雖然不過是零度甚至零度以上,但在缺乏特别保障條件的南方,這個溫度的寒冷殺傷力并不小。與北方必須具備防寒防凍措施不同,按中國法定長江以南是不能管道供暖的,因此哪怕城市裡的屋裡屋外溫度都是一個樣,而且白天的室内甚至更陰冷。再加上南方濕度大,濕冷的空氣加重了寒冷的體感。身體長期處在受凍狀态下,總是張揚的手腳就受不了了。記憶中每到冬天,不少人的手因凍生腫得像個軟紅的包子,腳也偷偷地生着凍瘡,又随着反複摩擦而脫皮出血。不隻如此,在暖陽的日子,凍腫部位瘙癢難忍,于是越癢越撓越撓越癢以緻開裂出血。個中痛苦經曆過的人都知道。有的人身體抗凍能力強點凍情會好點,比如我一般隻是有幾個手指頭加少小腳趾腫,但那種癢的滋味是一樣的。在睡覺這件事上頗具南方冬天的典型特點:晚上被窩潮濕乎乎畏懼進被窩,早上好不容易被窩暖和了又不願意出被窩,雖然床上鋪了厚厚的稻草,還常常是蜷曲睡了一個晚上至天亮腳還是涼冰冰的。再有就是冬天吃飯的現象,尤其是吃酒宴,滿桌子的菜越吃越涼,邊吃邊冷得發抖。此類諸般感受和景象,除去粵桂瓊外的南方人,想必大概都經曆過罷。另有北方人難以理解的就算現在南方也可能已不多見的,關于冬天洗澡的趣事。其實準确地說,我們小時候冬天是不洗澡的,真的持續整個冬天,換衣服就約等于洗澡。可想而知每個人的腋下和脖頸累積了厚厚的一層黑垢,待到來年夏天,我們要泅浸在軍山湖的水中反複好幾天,才能慢慢搓掉這層冬天的“碩果”。或許有人會覺得惡心,但當時就是如此,小夥伴們甚至還裸在水中相互比較厚度呢。

面對冬日寒冷,當然也會适當采取驅寒措施。防寒之舉,不外乎保暖和增暖兩方面措施。先說保暖。為了保護住身體的熱量,多穿衣服穿厚衣服穿保暖的衣服當然是最理想的。但事實是,衣服少且舊衣破衣居多,厚棉衣服少且薄絨衣也幾乎沒有,保暖衣更是還不曾得見,所以實際穿衣情況是一層加一層一件套一件的摞疊臃腫方式。唯一從當下角度值得吹噓的是,所穿衣服中純棉材質居多,盡管當時追求的是滌綸滌卡的布料。那時候自家就有紡車,外公家至今可能還保存着一架人工織布機。我有件“高檔”衣服,得益于裁縫父親百家千戶的積攢,為我縫制了一件草綠色為主還帶一條白紅相間毛領的小大衣,讓小時候的我走到哪裡都成為衆望之的。當然,盡管父母盡其所能地為孩子們做好保暖,也還是有架不住小孩淘氣導緻比較嚴重地遭凍的時候。曾經有次雪後,我在外面瘋玩了一天才被二姐提溜回家。為了避免責打,我若無其事地告訴家人,雖然衣服髒了但鞋子沒有濕。母親忙着也沒有仔細檢查。蒙混過關的我來到了晚上,剛好那天有鄰居在家聊天,相談甚歡到比較晚了。之前母親催我好幾次讓我去睡,可膽小的我害怕一個人去房間。于是我硬挺着,濕了襪子的腳則挺不住了,越來越冷并慢慢地傳導到腿上再到體内,我使勁地忍着。終于忍無可忍,渾身劇烈顫抖不已。母親趕緊帶我去睡覺,一直用身體捂住我,捂了整個晚上我的身體才開始回溫。這是我對冷最刻骨的經曆,用現在的話來說應該是接近于失溫了。這也是我對“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是母親的懷抱”切身而不渝的認識。

再來說說增暖的措施。通過外部熱源來增暖為基本做法,最常用的是烤火盆。利用已壞破了的臉盆、鐵鍋等,甚至直接在地上挖個坑,在盆鍋坑中加入鋸木屑、谷糠皮、幹牛糞或各種能緩慢持續燃燒的材料,然後從土竈裡鏟出尚未燃盡的灰燼蓋在上面,土火盆就做好了。烤火盆既可烤手烤腳暖身也可烘烤濕了的衣物,有的火盆整個陷在特制的木座椅中,坐上去既可烤腳還可烤屁股。火盆随着社會發展也慢慢升級,比如暖手器、熱水袋等,再後來村村通電就有電熱器、電熱毯了。對于通過熱身達到内增暖效果就有别趣了。先說同為南方人的魯迅的一則逸事。說的是魯迅少年時在江南水師學堂讀書,因成績優異學校獎給他一枚金質獎章。他立即拿到街頭賣掉,然後買了幾本書和一串紅辣椒。每當晚上寒冷時,夜讀難耐,他便摘下一顆辣椒,放在嘴裡嚼着,辣得額頭直冒汗,他就用這種辦法驅寒堅持讀書。魯迅的這則故事讓我想起年少時讀書時代的自我驅寒方式。每每在那種學校鈴聲被凍住發不出長音的日子裡,老師就會一早帶學生們在操場上跑圈熱身,但坐在教室裡稍微久了,寒意便卷土重來。寂靜課堂裡,突然有人開始跺腳,然後有人跟着跺,再後來全班都開始整齊劃一地跺跺跺。大家嗨成一片,腳也許未必多暖乎了,但氣氛肯定熱起來了。這種跺腳的方式從小學延續到了中學。但與小學的平方不同,中學開始有教學樓了。繼續在一層還可繼續跺,但二樓三樓就不行。這是物理老師說的,并講了個故事。19世紀在歐洲開始出現現代意義上的懸索橋,始建于1826年的英國布勞頓大橋是世界上最早的現代懸索橋之一。1831年4月12日,有74名士兵從野外訓練歸來,當他們邁着齊步走的步伐經過布勞頓大橋時,大橋突然倒塌了。74名士兵全部落水,由于河水比較深,橋的高度也不算太高,這些士兵都隻是受了輕傷。布勞頓大橋倒塌以後,震動了歐洲科學界,因為當時能夠設計和建造懸索橋是科學家和設計師們的驕傲。當時的科學家一緻認為是共振導緻了大橋的垮塌,随後在歐洲就形成了一個慣例:所有的士兵在經過大橋時都不能齊步走,要打亂步伐,以免産生共振,震垮大橋。于是,我們慢慢地不集體跺腳了,後來改為靠着教室的圍牆一起使勁地擠擠擠,算是又增加了新的驅寒樂趣。

客觀上說我并不畏懼寒冷,正如社會上流行的說法,南方人怕熱不怕冷,北方人怕冷不怕熱。對于其中原因,我做過一些小考究。簡言之,南方因為溫度不太低所以沒有專門性防寒措施,因此南方人靠肉身抵禦濕冷的氣候并煉出了抗凍的能力;而北方因為防寒措施比較充分,縱然是零下十幾二十甚至三十度在外面呆的時間畢竟短,這樣導緻自身肌體抗寒能力較弱,所以一旦去到防寒措施不足的地方就會凍得受不了。記得大學的時候,一到深冬東北同學甯可曠課也不出被窩,而粵桂瓊的同學在大雪天穿着薄夾克到處瘋跑,當然也是曠課。至于南方人怕熱北方人不怕熱,與冷同理,不贅述。

昨天北京下了今冬第一場大雪,今天溫度已整個從高溫到低溫都已落入零度以下區。據說明後天還要繼續下雪,新聞已發暴雪提醒,至周末左右氣溫将降低零下十幾度,屬于近年少見情況。這種境況下寫此文倒是很合時宜。不過我相信,在北京的不管北方人南方人都不會多擔心這個溫度,但都期待這個多年未見的暴雪的到來。事實上,我在北方生活二十多年了,身體系統也漸漸北方化,不再适用南方人不怕冷之說了,偶爾再回老家對那份徹骨的冷真的是滿懷畏懼。至此關于寒冷的過往記憶似乎搜羅的差不多了,顯而易見,這許多語句說是記憶寒冷,實是對寒中之樂寒冬往事的深深懷念。

(補記:目前北方天空已經在漫天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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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黃色&橙色預警(13日)

(2023121216:17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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