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的“悶”

作者:黎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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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想到一個“悶”字,那種心情壓抑、得不到抒發的狀态。也許是因為近期深陷煩燥苦痛,憋悶在蒸籠一般的酷暑潮熱中,不能深暢的呼吸,甚或不能微微的清涼一下,若非偶爾感知心髒的跳動,怕是渾身要長出苔藓來。一股黴氣久久彌漫于房間的各處角落,即使一顆心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自由,但也隻能是,鐵屋子裡沉悶的一聲呐喊。

說起“悶”,想起20世紀戲劇泰鬥曹禺的一代名劇《雷雨》,故事發生在一個灰暗郁悶的夏天,暴雨将臨,屋裡悶得透不過氣來,可窗戶卻緊閉着,因為這房子裡的家具及擺設都是用三十年前的老樣子,這個家的陰鸷男主人周樸園不許别人移動,要這個家中一切人事都按照他的設計和掌控。天氣極其陰沉,郁熱潮濕的空氣,低壓着在屋内的人,使劇中的每一個人物一出場幾乎都在說“悶”,他們一個拉着一個,絞成一團,像落入泥沼的羸馬,越掙紮,越是更深地陷入悲劇的泥淖之中。《雷雨》揭露舊中國舊家庭的種種黑暗罪惡的現象,展示命運對人殘忍的作弄,預示舊制度必然崩潰的命運。曹禺先生在與友人的書信中這樣講自己:“以極端的雷雨般狂飙恣肆的方式,發洩被抑壓的憤懑,毀謗中國的家庭和社會。”封建家長周樸園期望的是一個“最圓滿”、“最有秩序”的家庭,但實際上那是一個醜陋的、混亂的家庭。事實上正是因為他的無情,他的貪婪,他的始亂終棄、抛棄魯侍萍,導緻了這一切悲劇的發生。故事的結局就像一場雷雨,牽扯出家庭的秘密,身世的秘密和所有的恩恩怨怨,這一切在一個雷雨夜總爆發。劇終,魯四鳳、周沖、周萍死了,魯侍萍,繁漪瘋了,魯大海不見了,唯獨罪惡的周樸園還完整無缺。最該瘋的、最該死的卻安然無恙,而無辜的人卻死的死、瘋的瘋。整個《雷雨》充滿和蒸騰着一種“郁熱”的氛圍,炎熱、煩悶、暴躁、魯莽,白白地消耗生命,從一出場時“喘不過氣來”的悶熱和壓抑,到最後不顧一切、歇斯底裡的情緒爆發,一種“雷雨”式電閃雷鳴的宣洩,在周魯兩家人的“掙紮”與扭拉中展現出命運的全部殘酷。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夏天一再想起戲劇《雷雨》。蟬鳴如落雨般冗長的白晝,看不到盡頭。盛夏已過了大半,秋涼依然沒有一點預兆,也沒有一絲微風,悶熱将人窒息,時光的流動仿佛也變得緩慢、凝滞,一切仿佛都停下了。感覺天地就如一個狹窄昏暗憋悶的房間,一切都不通透,不舒暢,充滿了雷雨将至的苦熱郁悶。明日世界的變數和風險,彙成一團既虛幻又沉甸甸的迷霧,也讓人覺得胸悶,讓人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情。億萬社會齒輪的運轉,像DNA鍊一個嵌銜一個,沒有幾個腦袋可以脫離這龐大老鐘的運轉機械。誰又有那麼大的擰勁,可以脫隊離群,可以跳出規則?在那種雷雨将至的沉悶壓抑的環境下,大多數人并沒有什麼反抗的空間。要麼在沉默中爆發,要麼在沉默中忍耐。還有人在窒息中撐出了一個小房間,在其中開足了冷氣,及時行樂、得過且過,但一屋子冷氣其實就是一大團肮髒的熱氣騰騰吐向大氣。越來越多小世界的争奪清涼,反而造成了夏季高溫天氣下的城市熱島效應。

所有的人都在沉悶的雷雨的天氣下無力地掙紮。任如何喜歡高遠灑脫月明林下,最終也隻是悶頭計算柴米油鹽。蕩滌一切的雷雨還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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