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通宵的日子
周末兩天,合計走了五萬兩千步,約37公裡。一邊聽着一檔年輕人做的電台節目,一邊欣賞和發現街景,拍了些照片。
天氣好的不像話,散步的時間好像是額外從哪裡偷來的,小小的确幸。
電台節目說到通宵熬夜的話題,自己腦中也禁不住回想起年輕時候哪些通宵達旦的日子,不算多但似乎都記憶足夠深刻,與普通的日子略有不同,熬到天亮之前冷感,痛感,傷感和熱度到現在回想起來觸感依然真切。所以有那麼一瞬間都想要不要趁着還熬的動要不要再熬一熬,但下一秒又立即覺得已經熬不動了。
最先想起的是在北京工作那會兒,當時工作的部門裡幾乎清一色是年紀相仿的姑娘,除了一個是北京本地的以外,其餘都是漂在北京的。漂這個詞的精妙就在于,一下子就讓你知道那個狀态是懸浮的,沒有根基,也必然是不穩定的,随波逐流。
所以幾乎所有人都把那份既不體面薪資也不豐厚,但也不算辛苦的工作,當成一塊小小的跳闆,部門裡的人流水般的來了又走。我那時胸無大志,所以幾乎待得最久,認識了很多人,送走了很多人,現在幾乎忘記了所有人。
忘記是指很久很久不會想起任何跟那個人有關的任何事。但又不完全忘記,因為會在某一刻突然被某些情緒觸動,然後從大腦的存儲空間裡完完全全調出某些記憶,清晰且帶着感受,雖然不知道那感受是否已經被無意識的編輯過。
想起一個叫蘆荟(就這麼寫吧,不寫真名了)的姑娘,以及在她北廣附近的那間一樓帶有小院子的出租屋裡度過的不眠中秋夜。
具體都做了什麼聊了什麼已經忘記了,回憶起來的一瞬間忽然覺得好像那是自己年輕時代的結束,從以後的人生差不多就是分水嶺的開始,忽然就很感歎想要再遇到有趣的人,做些瘋狂的事,熬一些無聊的夜。
蘆荟跟部門裡其他姑娘略有不同,氣質挺文藝性格又有點豪爽,漸漸就可以更多的玩到一起,久了知道她有個廣院學導演的男朋友,她也常在廣院的圈子裡混,頓時明白了為什麼她有點文藝範兒。
因為大家年齡相仿,相處的都跟大學同學似的,年輕人嘛都是又窮又愛玩,經常抱團一起吃飯一起玩。那會兒中秋節好像也不放假,但恰逢第二天是周末,蘆荟就喊我跟另外一個姑娘去她家附近唱K 然後去她家吃月餅看月亮。
已經忘記了去的什麼KTV又唱了什麼歌,在哪裡買的月餅,又是什麼味道,隻記得進了她家再一次明白,永遠無法預料别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我去超市永遠隻去固定區域買同一種東西,成年累月對各種商品熟視無睹,經常是去到朋友家才會發現生活還有另外如此多選擇,可以購買如此多的東西去填補各種及其細微的需求。我進門之後五分鐘之内做了個決定,幫她收拾玄關處,并且毫不客氣的嘲笑她的淩亂,當然這個決定是在我們雙方都十分舒适的情況下作出的,我沒把自己當外人她也沒跟我客氣。那也是我這一輩子唯一一次那麼放縱的去幹涉别人的生活,即便去親姐姐家都沒那麼幹過。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一個自來熟的開場把那個夜晚拉成了一個通宵。
我收拾東西,他們兩個有準備了點吃的,然後還在小院子裡烤了幾個串,月亮是否又亮又圓已經不記得了,後來大概是蚊子多也有點涼意了就搬回屋子裡。
房間裡有很多樂器,裝飾和書籍,她男朋友的桌子上還有很多字帖,聽她講,男朋友的字寫的及其好,好到幫某字庫寫過一套字帖。聽了覺得,哦,那種人好像是我想象中的北漂,年輕有夢想有才華,或許轉個路口就在北京這個無限可能的地方突然就成了。
她給我們講他男朋友如何拍作品,還打開電腦找了幾段給我們看,有一段是她當主角的,名字叫夜,寫着寫着我發現居然還記得那片子的一些細節,雖然我已經無從分辨這記憶是否混雜了我别的記憶。那片子是無旁白無對白的,灰黑色調裡女主的床頭燈是詭異的綠色,床頭的鬧鐘響了,嬰兒的啼哭聲也想起,女主掙紮起來搖晃到桌子前,淩亂的桌子上一邊一邊是奶瓶一邊是針管,在鬧鐘聲和嬰兒的啼哭聲中,她拿起的是針管紮向自己的胳膊。
片子不長,我的記憶也丢失了很多,當時看完覺得選題有點壓抑但很深刻,非常真誠的贊美了很多,因為那是一個連遙望的機會都沒有的圈子,偶爾那麼窺探一下,不由感歎,哦,原來學導演的上學時候就要這樣那樣的拍東西。
房子是她跟男友兩人住,所以擠一擠雖然也睡得下三個人,時間也還沒有很晚,末班電車也還趕得上,但惆怅和精力都無限的年輕人似乎就是不想睡,開始聊天,各種,各種無聊的事,聊歌曲,聊電影,聊情感,聊着說起志明與春嬌,我已經看過一遍,隻記得是一部都市男女戀愛片,甚至覺得楊千嬅和餘文樂在形貌氣質上沒有那麼搭,并未有太多感想。
蘆荟卻說她好愛那部片,愛其中好多細節,比如餘文樂喜歡把買冷飲拿到的幹冰倒進馬桶然後欣賞溢出的煙霧,比如志明幫痛經的春嬌暖肚子,春嬌離開男友兩人去開了房但什麼都沒做……講着講着,說不如在重溫一遍,我早已不記得她說的那些細節,所以再看的時候很認真,然後發現,志明與春嬌的故事并不像我記得的那樣就是普通都市男女的一段愛情故事,電影拍的不着急,把很多情緒用沒有語言的鏡頭和動作來表達,比如開場八卦某女出軌洋鬼子,把手鍊上那根金色的陰毛拍的生動無比。志明給頭發指甲顔色都很豔麗的春嬌點煙時空氣中的暧昧氣氛流動。馬桶放幹冰玩煙霧的志明,不肯成熟的男孩子氣。
忽然明白那片子的好看之處。但其實也正像我記得那樣,就是一對普通的都市男女的愛情,有背叛有互相迷戀也有厭倦。這樣的故事在行色匆匆的大城市裡也早已稀松平常,更主要的是我第一次看的時候,大概即沒有背叛誰也沒有被誰背叛,更沒有迷戀也沒有厭倦,所以體會不深,并無太多感慨。
時間線有些錯亂,也分不清沒有見過的她的兩任男友,哪一個是我訪問的那間小院的主人,隻記得她說後來的男友原是她跟前男友的共同朋友,玩久了互相暗生情愫,最後三個人互相表名态度,她跟後來那位在一起了,再之後沒想到她突然決定很男朋友一起回了青島,一時間有點空蕩蕩。一開始還偶爾網上聊幾句,後來就漸漸沒了音訊。
雖然沒有問過她,但再後來我忽然猜到了蘆荟為何對那片子情有獨鐘。結合她的情路,想必她看那片子時等到了更多共鳴,才會有更多感慨。我從來從來都不是一個道德守衛者,在這樣的三角戀故事裡永遠不會以誰先誰後來判斷誰是否更道德,隻是會略替不被愛的那個傷感,畢竟一出舞台戲,以為自己是主角,演到高潮處發現自己是被落幕的那一個,不管是被傷了的感情還是被損壞了的顔面,都必然極其痛。
又想起一句毫不相幹,又似乎有點字面上的相幹的話,藍眼武士裡說複仇的藥劑裡最少不了的一位藥,就是被背叛了的腐爛了的愛情。
然而并不是每個人都是靠愛和恨活着,靠細微的薪水,支撐着現實的種種,每天忙忙碌碌。
後來再也沒有見到她,也不知道三個人最後的後續如何,但北京那樣的城市裡,有着類似經曆的年輕人一批又一批的漂在哪兒,跟我和蘆荟差不多年紀的人,現在依然還留在北京的,倒是應該已經紮了根,不再随波逐流了。
倒是我這種在海外半調子混着的人,似乎依然還是漂着,沒法落地,還在随波逐流。但估計大家都會偶爾想起年輕那會兒,或者經常覺得自己内心仍然住着一個少年,但又無法拒絕接受年華流逝,偶爾還想瘋狂一下,會懷念看完志明與春嬌,聊了很久的天,然後坐早班電車跨越半個城市從通州回到自己在回龍觀的合租房時一路上看到清早出門的形形色色的人,帶着無法掩飾的迷茫想着自己與他們的相同和不同。會懷念研究生那會兒沒心沒肺還未開始為生計發愁的瘋狂,在朋友的酒吧跟一群人喝到酒吧打烊,然後通宵麻将,然後再駕車去通宵營業的火鍋店,烤串店,吃,喝,不知道為何哭和也不知道為何呐喊。
可能年輕人就是容易受傷的,或者說自作受傷,尤其那些徹夜的傷痛,不僅是記憶甚至是觸感都還會殘留至今,以至于到現在還會懷念。
那天一起去蘆荟家的另外一個姑娘,當時還沒有男友,家裡和她自己都有些急迫,我離開北京之後不久她也回了老家,就職事業單位,結婚生子,想必生活安穩幸福,偶爾在朋友圈互相點個贊留個言。
這些年這樣擦肩而過的人數不清,有的有深入了解,有的隻是泛泛之交,絕大多數都跟着過往歲月一起消失了。
這段文字本來是想在周日晚上就寫的,但那天散了累計37公裡回來給自己灌了半瓶紅酒之後十點半就睡了,周一回到工作中就又把這些抛到腦後,然後今天又見了位老友,話了寫工作呀人生的家常,于是回來借着這股感慨把想寫的寫完吧。
不知道那些人現在好不好,應該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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