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之行(15)巧克力和革命

“明天會有罷工和遊行,”吃飯的時候科恩告訴我,“不過你這幾天不出遠門,應該沒什麼問題。”

“都是些什麼人在罷工?” 我問。

“國營公司的會罷工,私人公司照樣營業。”

“你支持他們罷工嗎?”我又問。

“隻要不滿意,他們就找機會罷工,這就是法國人。”

科恩聳了聳肩繼續說,“法國的左派太理想主義,右派又太極端,現在連中間派都搞不好了。” 我想,他也和大多數法國人一樣不放過抱怨的機會。

其實科恩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是個左派的理想主義者,那時候他和其他年輕人一起上街遊行示威,向警察扔石塊,要消滅資本家,要實現社會公平......, 他在自傳體小說裡提到過那些事,随着年紀,閱曆的增長,烏托邦似的理想主義夢想破滅了,都成了激情歲月裡的往事回憶。

“他們什麼時候開始遊行?我要去看看。”我問科恩。

每天電視新聞裡都在報道這些遊行,喜歡辯論的法國人在電視裡吵得不可開交,電視畫面上火藥味十足,催淚瓦斯把巴黎等大城市的街道搞得硝煙彌漫,警察拿着盾牌和大棒驅趕甚至毆打遊行示威者,也許明天我能看到些刺激的場面,我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大概十點左右,在這些街上你就能看到。”科恩漫不經心地說,他肯定早就見怪不怪了。

第二天吃完早飯,我就滿懷期待地地去街上溜達,生怕錯過什麼刺激的場面,街上的情形确實不同以往,馬路上多了好多警車,每個主要的路口都站着穿制服拿沖鋒槍的武警。

好些商店都閉門謝客,雖然還有一些依然在營業。 我晃蕩了一圈發現警察似乎比行人多,看來遊行的人們似乎并不着急,快十點多了,街上還沒幾個人影,我隻能繼續在街上閑逛着,馬路對面的一家巧克力商店吸引了我的注意,正好可以趁着這會兒的空檔期進去看看,推門而入,店裡一個顧客都沒有,隻有一個年輕的女店員坐在櫃台後面,店堂裝潢得像個小小的宮殿,棕色刻花的實木櫃子上擺滿了精心包裝的各種巧克力,櫃台裡亮着金色的燈光,營造出富貴的奢華感。

女店員坐在櫃台後面擡起頭來和我打招呼,她指着櫃台上一大盒各式巧克力,應該是在告訴我可以試吃。

我剝了幾顆品嘗着,心想,味道很好,巧克力就像愛情,又苦又甜,吃了容易上瘾,讓人欲罷不能,一旦嘗過就難以忘記。

我最終挑了幾盒,心裡有些惋惜這麼好的商店竟然如此冷清。後來科恩告訴我,這個巧克力商店每到旅遊旺季,能看見很多絡繹不絕的遊客,生意好壞隻是時間問題。

...

從巧克力糖果店出來,正好遇上了遊行隊伍,“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我心想,如果是請客吃飯,他們是不是會準點些呢?已經快十一點了,警車和警察開道,第一排遊行隊伍裡的人們舉着橫幅,有人拿着高音喇叭喊口号,口号朗朗上口,铿锵有力,後面的人們排隊跟着走,大多數人神情自然,并不顯得特别嚴肅,隊伍綿延幾百米長,平日裡在馬路上見不到幾個人,這會兒讓我集中地看到了蒙塔日的男女老少。

路邊的面包房依然開着,有人坐在馬路邊上就餐,和遊行隊伍裡的人打着招呼,說笑着,好像他們是約好了出來逛街的,不知道誰家的小女孩站在路口,大概發現了街坊鄰居或者親戚也在隊伍裡頭,興奮叫嚷着,朝大家揮着手。

遊行的人們一會兒喊着口号,一會兒又唱起了歌,不喊口号的時候就邊走邊聊,難得有機會那麼多街坊們都聚在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家長裡短。

蒙塔日這樣的小城,不像巴黎那樣的大城市,街上的人多數都互相不認識,目的就是出來示威和發洩,這座小城裡的居民低頭不見擡頭見,誰都不好意思把一座精心保護的城市搞得雞飛狗跳,警察也許是某家的親戚,警棍和槍更像是裝飾,那些電視畫面裡的煙霧彈,催淚瓦斯,警棍飛舞以及示威人群和警察的互毆大概隻有在巴黎這樣冷冰冰的大城市裡才能見到,記者們更是唯恐天下不亂,抓住最混亂最暴力的場面拍攝。

過了大概一個多小時,遊行的人都散了,到了飯點,蒙塔日很快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即使要示威,要革命,也要等吃完了美食再說,那麼快就恢複了甯靜,讓我有些意猶未盡。

回到科恩的屋裡,電視裡還在報道着罷工和遊行,專家們還在電視裡激烈辯論,好像一場革命正在法蘭西如火如荼地進行。

“罷工就沒有工資,我看他們能堅持多久?”科恩說着哼了一聲,他和勞倫一樣,對這些抗議民衆沒有好感。

其實這并不是政府第一次提出延遲退休年齡,幾年前的改革失敗了,但這一次财政危機已經讓政府撐不下去了,不管怎麼鬧,鐵了心要把退休年齡延遲兩年。

歐洲的福利制度早就讓政府的負債越來越高,不改革的結果很可能是大家一起過平等的窮日子,必須改革的話,對于過慣了輕松日子的人肯定不好受。 人可以忍受先苦後甜,倒過來先甜後苦,哪怕隻是一點點的苦楚,在心理上也是難以接受的。

從曆史上看,法國人愛鬧革命,有過不少血腥的暴力革命,壓迫和反抗就像是跷跷闆的兩頭,和對岸英國的君主立憲制相比,“浪漫的”法國人一旦鬧起大革命來,比“野蠻”的英國人更加轟轟烈烈,更加血流成河。

事實早已證明,人類再如何努力鬥争都無法把世界變成理想的烏托邦,但人活着又必須為自身的生存和生活而抗争,都是無可逃脫的宿命。 這座小城中的人們和所有其他地方的人們差不多,每日為生活而忙碌,既有享樂也有抗争,最終歸于平靜。

巧克力和革命都容易讓人上瘾,要戒掉幾乎都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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