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連載五）

吃過早飯，三奶奶拿出切好的柿子幹來曬，她把柿子幹放到簸箕裡，仔細的翻曬。

“強子，你要想知道你宋大爺的事兒，你大可問你二爺，那家夥比我清楚，我今天隻說說關于你的。”

“好，奶奶，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麼每次俺爹都說我欠他的，我有時候想着就覺得挺委屈。”

“你沒啥可委屈的，咱們張家确實欠宋家那小子的。”

三奶奶越是這麼說，我越是急迫的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1987年，牌坊村跟後山的馬街村合夥兒建了個水庫，咱這旱，開了這水庫至少能保障這前後村兒吃水，所以兩村子的人都很支持，不僅出了勞工，更是捐錢捐物。你爸當時是咱村兒的施工隊長，你宋大爺家負責供飯，因為他一直住後山上，種核桃，他家的廚竈直接被征用了。老宋家裡的帶着個孩子，那也沒耽誤兩口子給施工隊送飯。斷斷續續用了一年的時間，水庫挖好以後，你爸說從後山上開些石頭，加固一下堤壩，于是兩個村一起跑到鎮上要炸藥，那時候炸藥管的嚴，得找鎮上的派出所給出東西證明，你爸他們跑了很多趟，那時候的人直，沒有啥壞心眼兒，隻要是能為大家好的事，都不藏力氣，有多大勁使多大勁。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後來總算把這炸藥給要了回來。村裡人沒見識啊，開山那天，兩個村的人都圍着看熱鬧，大家都知道這炸藥吓人，可是誰也沒真見過。你們一群孩子蹦蹦跳跳的，跟大人一起湊熱鬧，你那時候小，四歲吧，跟着一群大孩子在裡面亂跑。你媽那時候跟老宋家裡的她們負責做飯，村裡孩子本來就野，沒人管你們，也不知道哪個孩子帶着你們就鑽了山洞。派出所跟着來放炸藥的人，按照村裡的安排就點着了炸藥，炸藥是連在一起的，打了二三十眼，點着了，也不知誰喊了一句，孩子們呢？村裡的男勞力們聽見這話，顧不上炸藥，瘋的一樣的找孩子。炸藥響了，人們才想起來山洞，二十多個男人，瘋狂的往洞裡跑，抓着孩子就往外抱，但是時間太晚了，山洞烏黑，孩子又多，這群男人也沒法分清誰是誰，哪還管得了那些，抓着孩子就往外帶。山洞被震塌了，你們十二個孩子，被救出來九個，馬街村 的一個隊長為了救孩子被埋在了裡面，等扒出來，四個人都被砸爛了。”

三奶奶說到這，拿出兜裡的藍色手絹，擦了擦淚。

“真慘，所以兩個村兒的大人絕口不提這件事。一是算是尊敬死了的人，二是照顧活着的人，不能提。”

我倒了杯水，給三奶奶放在腳下的石台上，三爺爺走了出來。

“強娃兒，恁奶奶說到這兒，你可能也就猜個差不多了。三個孩子裡面，有你宋大爺家的，而更巧的是，你宋大爺進山洞，救出來那個孩子就是你。”

我看了看三爺爺，又看了看三奶奶，三奶奶點了點頭。

“是，宋星救下的人是你，自己的孩子沒救出來。宋星家裡的就跟瘋了一樣，撕心裂肺的哭，不斷抓撓着宋星。宋星像丢了魂，呆呆的，任由她打罵。宋星家裡的哭得暈了，被人擡到山下。人們強忍着，把石頭開采了出來，修好了水庫。水庫修好以後，你爸不管你媽反對，愣是要把你送給宋家當兒子。你媽都吓傻了，找我和恁三奶奶，說什麼也要留下你，要是把你送給宋家，你媽就不活了。”三爺爺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接着三奶奶的話開始往下說。

“我們所有人都勸你爸，當時那種情況下，誰還會分孩子是誰家的？救一個算一個。你爸不聽，他說你的命是宋星給的，一定要把你送去。誰也沒勸住你爸，他領着你去了核桃園。你跪在宋家門口，可憐的像個小狗，吓得在那抖。宋家沒留你，那時候宋星家裡的已不知得了什麼病，很多人都說是急火攻心，人就倒下了。宋家把你送了回來，你媽怕你爸還是執意送過去，就抱着你送到了你姥姥家，放你大舅家養活。”三爺爺說完，拿出煙袋，裝上了煙絲兒，我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

“那老核桃樹下的另一個墳是誰的？”我繼續問到。

“哦，另一個是宋星家裡的，水庫修好第二年，就走了。再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你宋大爺救了你兩次，這就是你爸為什麼總說你欠他的。”

從三奶奶家出來，我有些恍惚。

我總覺得是我，害的宋老頭家破人亡。巨大的自責感籠罩着我的心，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家。我躺在床上，腦海裡總是出現那兩座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