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愛

父母是幾乎目不識丁的農村人,母親一直在家務農,照顧一雙兒女。父親是礦工,人生大部分時間在出賣苦力中度過。

父母聚少離多。記事起,父親長年在外省務工,每年臨近除夕回家,過了年才​初幾就離家。雙親一年中相聚的時間,不過二十天左右。

父輩一代幾乎都在外省當曠工,在我上小學的幾年裡,就耳聞目睹了多起死難事故。父親也曾受過嚴重工傷,腿被跌落的礦石砸中,至今仍有明顯凹陷的疤痕。

那時我才上小學。母親接到消息,驚懼不已。那是母親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一個人坐火車,去照顧千裡之外受重傷的父親。

家裡才裝固定電話,年邁的奶奶照顧我和弟弟。不知道父母在外面經曆了什麼。如今想來,必定有許多心酸不易。

幾個月後,父母一起回來了。父親拄着拐杖,一條腿覆滿了石膏。之後,父親在家修養了數月。那是父母婚後幾十年相守最久的日子。

爺爺早逝,奶奶獨自将大伯、父親和姑姑拉扯大。大伯婚後就分家,父親與奶奶和姑姑一起隻分得兩個房間的小屋。

父親那時才十八歲,被迫擔起了撫養他的母親和妹妹的義務。分家當晚,父親偷偷哭了一夜,發誓要過上好日子,踏上了辛苦半生的打工之路。

父親很有決心,頗能吃苦,幾年時間就擴建了小屋,有了六個房間,還給妹妹辦了體面的婚禮。

向外公家提親那年,父親才21歲,母親還未滿18歲,還是個懵懂的小姑娘,在家幫哥嫂照看孩子。

父親雖然勤苦蓋了房子,但家中隻有他一個勞力,生活仍舊清苦。外公原本不願意,外婆和母親心善,看重父親踏實勤勞允了婚事。

三年後父母成婚,父親在外打工,母親在家務農。母親剛結婚時,常常食不果腹,有時還要找鄰居借糧食。但她從不抱怨父親,盡心盡力照顧奶奶。

我雖生在農村,比起同齡小孩,卻沒吃過什麼苦。記事起,已經衣食無憂了。在小夥伴們為了學費苦惱時,我偶爾有零食和零花錢。那都是父母艱辛努力,辛苦打拼來的。

父親在外時,與母親聯系很少。剛開始通訊困難,一年才有一兩封書信。母親自學能認一些字。父親讀了兩年書,基本書寫不成問題。

後來村裡裝了電話,父母為了省錢,半個月才打一次,每次幾分鐘。一般問下彼此的近況,以及莊稼和孩子,從沒聽到父母說過甜言蜜語。

關于父母之間溫暖的記憶,最深刻的是雙親在燈下的絮語和母親在寒冷冬夜的守候。

早年交通不便,父親要趕火車再轉幾趟汽車才能到家,抵家時常常已近午夜。母親提前得了信,晚上待我和弟弟睡下,就坐在燈下做針線等着父親。

有時候車子晚點,母親等到了淩晨一兩點,實在太困就阖衣小憩,聽到一點響動就迅速起身。

父親頂着一身寒氣進門,母親默默接過他的行李,端來早就備好的熱水毛巾讓他清洗,然後去廚房準備吃的。

我很警醒,聽到動靜就一骨碌爬起。不過,母親是忙着照顧父親,而我是猴急地鑽進父親的行李袋中找禮物。

填飽肚子,父親就向母親上交一年辛苦所得。雙親一起點算收入,我也常湊熱鬧,摸摸大錢過瘾。

之後到除夕當晚,父母不是去村中小店采買,就是在燈下算賬或者封裝散稱的糖果。燭光中,兩人并排站着,一邊低聲交談,一邊麻利合作,那是我看到的父母最親近的時刻。

近幾年,母親性情劇變,對我們不再溫言軟語,總是消極怨怼,無端指責。弟弟和我苦不堪言,忍無可忍時會争論幾句。

父親從不與母親争辯,隻是默默聽着。我實在不解問了緣由,父親沉默良久才說:“你媽本性善良,一時鑽了牛角尖,我是個男的讓她沒啥。當初我一無所有你媽願意嫁我,就沖着這一點,我就該好好待她。”

前年,母親意外摔傷住院,需要人長期陪護。父親已近花甲,身體不好,得了消息連夜坐十小時火車,又轉汽車趕到醫院。

母親生病時情緒很差,常常發火,言語刺耳。父親一力忍讓,陪着她在醫院住了近兩月,晚上就宿在病房。

母親行動受限,大小便都是父親貼身照料,從不嫌棄。才一出院,母親就催着父親繼續去打工。但那以後,母親對父親态度好了許多。

如今,母親體弱不能勞作,父親将母親接到身邊,休息時間就陪着她,應了那句“少年夫妻老來伴”。

父母之間的愛情很沉默,很普通。他們是搭夥過日子的平凡夫妻,也是不離不棄的人生伴侶。對于他們,愛情沒有山盟海誓花前月下,隻是為對方努力,是無怨無悔的守護和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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