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城市(6)
(六)
阿香走在樓前甬道上,小區裡很安靜。下午兩點,貴婦人們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厚重的窗簾嚴嚴實實地遮蓋着每一棟樓的窗戶。她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就像在一座孤島上漂泊,四周隻有陰冷而寂寞的空氣,野獸随時就會從某個暗藏的地方竄出來。她快步走着,總感覺後面有人跟着。終于到了,4#樓,她慌慌張張地跑進樓,拿鑰匙的手不停地抖着。這是怎麼了?她拼命控制自己慌亂的心跳,反而使呼吸都急促起來。
好容易打開了門。阿香着急地跑進去,把包往沙發上一扔,直沖上樓,進了卧室,趕忙關上門。自從住到這棟複式小樓以來,大概有半個多月了吧,經常會在一個人回來時有這種感覺。她大口喘着氣,用手捂着胸口。對面牆上她的妖媚而鮮豔的藝術照蠱惑地笑着。她不安的在地上走來走去。夏天還沒有完全過去,她卻感到了一陣陣寒氣不斷襲來。
實在受不了了,阿香拿起了電話······
門鈴聲突然響起來,阿香一驚,手中的電話啪得掉到了地上。她手忙腳亂地把電話放好,猶豫了一下。鈴聲依舊在響,她猛然間像醒過來一樣,環視了一下周圍,苦笑着打開門向樓下走去。
會是誰呢?他帶着鑰匙,經常悄悄就進來了。不是他,會是誰呢?阿香的心又莫名地緊張起來。
她來到樓下,謹慎地撥起貓眼兒的擋片。她看到了一張年輕少婦的臉,她穿着一身得體的紅色套裝,大約三十歲上下,臉龐細膩白皙,五官精緻,真個人透漏着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
“您找誰?”阿香疑惑地問。
她微微地笑着,輕輕抿了一下嘴,兩頰立刻顯出一對好看的酒窩。她說:“我就在對面5#樓住,剛才見你回來了,想找你坐坐,我可以進去嗎。”
阿香猶豫了一下,說實話,在這裡她不想和任何人來往,隻想把自己封閉起來,這樣會免去許多是非。但面對這個女人,她卻似乎無法抗拒她的魅力,她有一種吸引人的氣質。阿香不由擰開了門鎖。
“坐吧。”阿香淡淡地客氣地往沙發上讓了讓她。她依舊微笑着,大方地坐在沙發上。短暫的沉默。
她終于開口了:“你是剛搬來的吧,這兩天中午我總能看到你從外面回來,大熱天的,幹嘛非得中午出去呢。我中午從不睡覺,無聊的很,看到你好像也是一個人,就冒昧地過來找你坐會兒。不打擾你休息吧?”她說話不快不慢,聲音很好聽。讓人很願意聽。
阿香說:“哦,我剛來,中午出去買點生活用品,中午超市人少。您喝水嗎?”
“謝謝,我不喝。聊會兒天,解解乏,省的一個人悶得慌。可是在這裡一個朋友都沒有。我在這兒住了兩年了,每天看着一大片貴婦人嬌小姐來來往往,可她們都和我不一樣,她們養狗,養貓,養寵物,我都不喜歡,我隻養花。你有空可以去我家看看,我養的花很好的。”說到這裡,她的語調歡快起來。
阿香靜靜地聽。漸漸地被她吸引住了。她的話語裡帶有濃濃的悲涼的味道,很能讓人引起共鳴。她似乎隻是為了找個人訴說,自顧自在那裡說,并不希望别人添加什麼意見。她沉浸在自己的回憶、憂傷和孤獨中。阿香突然想,她一個人時,是不是也會對着空蕩蕩的房間自言自語呢?很明顯,這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也是一個寂寞憂郁的女人。她的眼裡滿是迷茫和哀怨,雖然穿着鮮豔,但流淌在她身上的,是一種生活的苦澀和無奈。
阿香打斷了她:“怎麼稱呼您呢?就叫您姐吧。”
“呵呵,我姓周,你就叫我小芊好了。”
姓周?阿香心裡不由一跳。她也姓周,她的腦海裡一下子閃出周曉南的面容,閃現出那天傍晚他的熾熱而羞赧的目光。阿香的臉紅了,忙推了推茶幾上的水果讓小芊吃。
小芊笑着推辭了一下,問道:“看着你比我小,又面善,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就叫你妹妹吧。”
阿香忙說:“哪裡話,我姓張,你就叫我阿香吧,我初來乍到的,還承您多多關照呢。以後沒事了就常來坐坐。”
小芊高興地站起來,她有點兒興奮地說:“走,現在就去我家看看,今天我給你露一手,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阿香微笑着搖搖頭,告訴她一會兒他要回來。小芊遺憾的苦笑了一下,就準備告辭。這時,門鈴響了。
“是他回來了,你先坐。”阿香走過去拉開門,果然是程正威。他像是剛從某個會議上出來,西裝革履,稀疏的頭發打了發膠,有點兒發紅的鼻頭微微滲出細細的汗珠。他看到阿香,手一擡,嘴一張,正想來他一貫的動作,卻一眼瞥見了身後的小芊。他的動作僵在半空,連門也忘了進。
“我先走了,過去玩兒啊!”說完,小芊袅袅婷婷地從阿香身邊走過,意味深長地看了程正威一眼,便走了。程正威回頭瞥了小芊的背影一眼,嘟囔道:“她怎麼來了?”
“你認識她嗎?”阿香一邊替他脫西裝,一邊問。
“哦,我一個生意夥伴的小老婆,有點兒神經啦,少和她來往。”說着,他的嘴就湊了過來。
“去,去洗澡去,一身煙味。”阿香使勁推他。
······
初秋的夜晚,天空晴朗而透明。已經快十二點了,程正威早已打起了鼾,阿香卻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她披上睡衣來到床前,拉開窗簾,月光如水一樣瀉進來。哦,月又圓了,快十五了嗎?是啊,七月十五快到了吧。她擡頭看了看牆上的電子萬年曆,在清涼的月光下,上面的字一閃一閃的,像鬼眨着狡邪的眼。“農曆7月14日”閃爍着映入眼簾。
離開家整整三年了。94年的7月15,阿香給父親上完墳,就踏上了離鄉之路,一晃三年了。一種酸澀的滋味湧上心頭,淚水毫無預兆地就流了出來。家鄉,突然就那麼遙遠,四川的大山,隻會出現在夢裡了,多病的母親,年幼的弟弟,隻會出現在夢裡。淚水流過臉龐,沖刷着阿香的心靈。她不知道,麻木了許久的心還會在夜裡思念家鄉,思念親人,還會在思念中哭泣。她以為她隻會每個月在彙款單上機械地寫下那個熟悉的地址,随同郵走的是毫無感情的錢。
在模糊的淚眼中,阿香遙望着天空,遙望着一個夢中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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