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倒計時》
文/炫烽因子
我們家的老屋真的老了,雖然老屋已是不惑之年。而老屋在我心裡它還很年輕,僅僅比我大一歲,可以算得上是我最親的“長兄”。老屋稱得上一個老字,是因為它的外貌的與其它房屋對比顔值偌大的懸殊。在我們村子裡大都是磚混結構的平房,唯獨我們家的老屋仍然保留着幾十年前的磚瓦木結構,在我們不大的村子裡它顯得非常矮小,在它身上還有歲月留下的痕迹,就像母親臉上爬滿的無數皺紋,讓我數也數不清。
一晃而過的時光,我已人到中年,不知不覺中額頭也添了花白的發絲。我和老屋的相處隻是零零星星。我清楚的記得,自從上高中起就斷斷續續的成了老屋的貴客。每當假期和開學,父母總會興奮的微笑着招呼我的歸來和揮手的送别。經過十年寒窗苦讀,我考上了大學,大學畢業的我本可以留着大城市工作,我拗不過父母的再三催促,我也深知,孝順父母不是給予他們多少物質,而是陪伴在他們身邊。後來,我放棄了高薪工作回到農村家鄉。在一所村級小學當老師,這所學校距離我們家有三十多公裡,地處北盤江畔,這裡山路崎岖,道路泥濘,記得一次回家途中,騎車摔倒後膝蓋骨受傷嚴重,一個月都無法正常行走,至今還留有一大塊傷疤,這是我最痛苦的一次受傷。這個村寨,周邊主要居住着布依族,苗族等少數民族,學生們學習拼音非常吃力,教授語文課成了我最大的挑戰,但通過我不斷的努力,所帶班級還是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在這個窮山僻壤的土地上,老百姓非常淳樸善良,我每天勞頓在這路途,他們非常熱情的招呼我,偶爾也會被他們強行邀請到家吃一頓簡餐,這些事兒都深深地留存在我的記憶深處。在這裡的中午時間,老師和學生都沒有午餐吃,隻是部分學生會自帶一些飯都是冷吃的,大多數沒有帶午飯,包括我也隻能忍饑挨餓中度過漫長的中午。後來,我調離了這所村級小學,國家出台營養午餐改造計劃才解決了這個多年來師生忍饑挨餓的問題。
自從回到家鄉工作,這是我長大後在老屋住得最長的一段時間,長達四年之久。不但在老屋裡有了我們的婚房,還有呱呱墜地的大女兒。雖然每天比鳥起得還早的我往返于學校和家之間,但我的心裡總是裝着溫暖的陽光,比起高薪工作總覺得賺得盆滿缽滿。
一晃四年的時光匆匆而過,老屋還是沒能留住我這個要強的人,我又一次考調到了縣城中學教書。就像讀書時代一樣,我成了老屋的客人,但這個時候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每個周末都要奔波于學校與家之間。迎接我回家的除了父母,還有我的女兒。我們勤儉節約的買下了人生中的第一輛轎車,算是村裡最早有車的人,汽笛聲是我和家人相約的信号,即便沒有汽笛聲,發動機的聲音也是女兒判斷我回家的信号。
多年前,我住好一陣子才離開,現在是離開好一陣子才住一宿。老屋仍然充滿了溫馨的氛圍。材火飯的噴香,熏眼睛的煙味穿透我的衣服,這種味道就是家的味道,也是老屋擁抱過的味道。
再後來,我一次又一次調到了更遠的地方教書,就像我從高中考入大學,離家越來越遠了。從幾十分鐘的車程到幾個小時的車程,從騎摩托車到駕駛汽車,從懵懂無知到不惑之年。歲月匆匆忙忙,我也忙忙碌碌,回不去的青春年少,歲月把我雕刻得如同一隻高飛的雄鷹,而老屋隻能仰望星空而歎息。
一晃十幾年,我在城市裡安頓下來,每年春節都會帶上妻兒回老家住上一宿。正月初一或初二又一次返程。記不清老屋的脊梁彎了多少度,隻清楚的看到我們房間的灰塵多了不少,牆角的青苔,梁上的蜘蛛網,門口的石階,都在靜靜地訴說着歲月的無情。老屋就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顫顫巍巍地支撐着身軀,仿佛随時都有可能轟然倒下。
這一次,我是認真的端詳老屋的,我用相機拍了一張又一張照片,就像漸行漸遠的父親曾經的笑臉,多麼希望永遠留存在我的記憶裡。然而,一個月以後老屋不是在靜悄悄中倒下,而是要在機器的轟鳴聲中倒下。我要在這裡重新建一幢和村裡其他人家一樣高的樓房,雖然我對老屋有難以割舍的愛,就像女兒說的“有些舍不得”。老屋是父母用汗水堆砌起來的,九十年代翻新過一次,最初是純木結構的,周圍是用稭稈和玉米杆圍着的,簡陋得可以通過蚊帳數一數天空中的星星。我們小時候不用帶鑰匙,常常和家裡的狗在牆上鑽一個洞,顯得方便又省事,隻是常常遭到父母的責罵。那個年代,小夥伴都是這樣進出家裡的,還好家裡沒有幾樣值錢的東西,不然遭賊便是家常便飯的事兒。我一邊拍攝一邊回憶起兒時的往事,讓我不禁笑了起來,可眼角的淚水也滴落了下來。
我輕輕推開吱呀作響的大木門,灰塵在陽光下跳躍,就像一個個微小的時光碎片,在空氣中閃爍。一個月來,哥哥忙裡忙外搬走了屋裡的雜物,除了我們結婚時妻子的一間櫃子和布滿灰塵的床,此時,屋裡靜悄悄的,隻有陽光穿過窗戶,在地闆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我從小生活的地方,這是我長大的地方,也是我夢想起航的地方。而現在,它即将成為我親手修建的三層樓房。我走到堂屋中央,取下父親的遺像,捧在手心久久不能釋懷,一晃七年悄然離去,我隻能把淚水咽進肚子裡,努力的擦去玻璃上布滿的灰塵。父親走了一程,老屋也跟上腳步,家的味道在我手裡變了味,慶幸的是母親還和我們一起同住,每天為她打針吃藥一個流水線似的操作,我已經習慣了這職業般的操守,我告訴母親最多的一句話:“有房才有家,我在這裡重新建一個新的老家……”。
我一邊想一邊走出房間來到院子裡。院子裡有一棵枯葉的蘋果樹,那是父親從路上掰來的蘋果苗,不知是哪一家人有錢,吃得起紅蘋果留下來的種子,或者是鳥兒糞便帶來的種子在這裡生根發芽,長出一棵金貴的蘋果苗。在那個年代,吃紅蘋果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那時候隻能吃到自家種的桃子、李子和梨。紅蘋果是極少見的舶來品。青蘋果偶爾會在集市裡買到,又紅又甜的大蘋果很難見到,更難吃到。我們家居然有這樣一個紅蘋果樹,是一件有盼頭的幸福事兒;記得每年秋天,蘋果樹都會挂滿紅彤彤的大蘋果,時常引來一群群的鳥兒。而如今,蘋果樹枯萎了,鳥兒也不見了蹤影。
我擡頭望着天空,天空依舊那麼藍,那麼純淨。陽光灑在身上,溫暖而舒适。可我卻感到一陣深深的孤獨和無助。老屋前的教學樓擋住了溫暖的陽光,确無法抵擋我繼續堅守重建家的力量。
我回頭走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擺着一隻盛着肉沫的碗,還是前一次我買回來的肉,哥哥似乎舍不得吃,留着又一次等我回來。我關上冰箱門,轉身離開廚房。路過客廳時,我看到了牆上挂着的時鐘,時針和分針都停在了 12 的位置。時鐘是父親買的,已經陪伴了我們幾十年。它見證了老屋的興衰,見證了我們一家人的喜怒哀樂,也見證了我的成長。我走到時鐘面前,靜靜聆聽着它沉穩的滴答聲。這聲音仿佛是老屋的心跳,雖然緩慢而沉重,卻依然頑強地跳動着。它在告訴我,生命是一場奇迹,即使面對歲月的侵蝕和命運的輪回,也要堅定地走下去。
我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距離拆除神台、家神和觀音佛像的最後期限還有不到十分鐘。我知道,這是我拆除老屋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準備工作;過二十天就是拆除老屋的日子,我凝視着這座陪伴了我四十多年的建築物思緒萬千。
冬月二十一,拆除老屋的日子終于如約而至。拆房的師傅們爬上房頂。頓時,嘩啦啦的瓦片聲垂直入耳,轟隆隆的挖掘機的聲音灌入我的耳朵,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我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能感受到老屋的氣息,那是一種混合着柴火味、飯菜香和歲月痕迹的獨特味道。這味道将會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裡,永不消散。
老屋倒下了,我的童年時光也在這一刻正式結束了。但我知道,老屋并不會真正離去。它會在我的記憶中永存,會在我的心中永駐。我會記得那些在老屋度過的美好時光,記得那些在蘋果樹下玩耍的日子,記得那些在時鐘旁聆聽滴答聲的每一個瞬間。
再過一百天,這片土地上将聳立着我們重建的新房子,我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溜走的歲月留下我們祥和幸福的家園。因為,家永遠是我們心靈的港灣,而老屋雖然倒下了,但它的溫暖和美好,将永遠銘刻在我的心中。
2024.1.2筆于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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