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知秋 | 花落去
嘬牙花子——通喜陪親屬醫院挂号,因為到的早,尚未放号,但就診挂号的隊伍已然排到了門診大廳外面,這時,挂号隊伍中有一位80多歲的大爺,實在忍受不住久站,跟後面的人說:“給您添個麻煩,我實在站不了了,靠牆根坐一會兒,一會兒放号了我還回來,您給做個證。”一聽大爺這麼講究,後面排隊的忙說:“您坐您的,不礙事兒。”前面排隊的人有點不落忍,有人帶頭說道:“您不用排隊,一會兒放号了您第一個進,這麼大歲數了,誰也不會說嘛。”大爺連忙拱手感謝,但是還是堅持在就近的牆根坐下,等着放号。這時候有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姨問大爺:“大爺,您這歲數了怎麼還自己過來看病,沒個家屬陪同嗎?”大爺回道:“唉,歲數大了,老有不得勁的時候,孩子們都忙,一次兩次還行,有點嘛事,孩子們還能請假陪我來看看,但是次數多了,我一提哪裡不舒服,孩子們啊,就直嘬牙花子,我一聽到這嘬牙花子啊,幹脆就不提了。”
夠腳撐子——通喜早晨騎車上班,自行車道竟然百年不遇的堵車了,一個炫技進入機動車道,緊蹬幾下繞到堵點前方,回頭一瞧,是一位50歲左右胳膊腿兒滿是描龍刺鳳的大叔,正兩手扶把,側身伸腳夠落下來的腳撐子,就是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大叔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急得滿頭大汗,再仔細一瞧大叔那脹紅的臉盤子,嘴巴是歪的。釋然了,後面的衆人甯可繞行,也不催促。
逛場子——通喜唯一一次去酒吧,是京城後海,窮學生,小長假,幾個同學一起窮遊京城,前半夜從津城出發,後半夜到後海酒吧,人已散,曲也終,幾瓶高價的大綠棒子把一群土鼈直接整懵。自此之後再未染指。津城有個商場叫吾悅,吾悅有個店鋪叫三福,三福是個“雜貨鋪”,定位是大學生,就有這麼一天,通喜攜妻帶女逛吾悅,誤打誤撞進了三福,一入便悔,映入眼簾的哪是什麼雜貨,全是皮膚白皙,打扮靓麗,穿着時髦的靓女俊男。這場景對一個多愁善感的中年人的沖擊,就好比一顆青澀的葡萄粒,除了自己是那為數不多的葡萄籽,周邊包裹的都是水兒。通喜丢妻落女,趕緊逃離。舉輕以明重,酒吧可想而知。門口趕緊入手一張彩票壓壓驚,買定離手,老少皆宜,童叟無欺。
言歸正傳,話說通喜“相親策劃案”一戰封神,津城圈内人稱“策神”,衆人不捧已然飄,衆人一捧自比天高。俗話說得好,飽暖思淫欲,也正是好為人師的年紀,正巧遇到更多的人奢求你的指點迷津,此時的王八和綠豆算是看對眼兒了,别的不說,倒不至于憋出病來了。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一味的思想輸出于己已無多益,于人更是見仁見智而已。嘬牙花子、夠腳蹬子、逛場子帶來的心理落差得找東西彌補啊,如何彌補,當然是肆意掌控與拿捏,妄圖讓一切的不可控變得望而卻步,至于是不是飲鸩止渴也不去計較,雖千萬人吾往矣。可怕的人設。
通喜曾跟朋友開玩笑說,你看你們的朋友圈,要麼瑜伽要麼茶道,不是旅遊就是年報,再看看我的,除了割麥子就是掰棒子,唯一一個自覺高端的還是聯合收割機駕駛員,人比人該死啊。但如今,算是今非昔比了,通喜如今的朋友圈啊,要瑜伽有瑜伽,要茶道有茶道,隻有你不敢想,沒有圈子裡人做不到。“策神”的圈子變了。于是“津城又一策信息咨詢有限公司”應運而生,主營業務俗稱“高級拉皮條”,經營手段除正規途徑外,自然也少不了劍走偏鋒,不走尋常路。
就有這麼一個好大姐,通喜尊稱其為“趙姐”,趙姐芳齡四十有八,離異多金,全身珠光寶氣,走動起來異香撲鼻,系津城婚慶行業響當當的人物。通喜創業初期,趙姐曾揚言:“老弟啊,你但凡長得再人模狗樣點兒,姐就給你個不用努力了的機會。”奈何通喜一戰成名,憑實力放棄機會也人模狗樣了一把,總算是守住了貞操。打歸打,鬧歸鬧,玩笑歸玩笑,二人一口鍋裡混飯吃,關系倒也不錯。
最近趙姐遇坎兒不過,找上了通喜。事兒是個什麼事兒呢,就說趙姐啊,1年前看準了某知名開發商開發的海河河景房,這好東西得分享啊,于是就把自己的姐姐妹妹都喊了過來,什麼堂姐啊,表妹啊,一個都沒落下,瞅準了河景一側,就是一頓買買買,幾人一下子入手了五六套,價格相當不菲。買新房自然是好事,奈何買的時候是期房,辦理入住的時候卻傻了眼,自家的落地窗外竟然增加了退台和類女兒牆結構,外景擋的那叫一個嚴嚴實實,哪還能看到海河啊。走家串戶繞一圈,合着隻有自家是這個情況,越想越憋屈,越想越難受,于是就找開發商理論,可是貸款都還了1年了,手續辦的别提多利索,開發商也是愛莫能助。無奈之下,趙姐找到通喜,總而言之一句話“全權委托,争取利益最大化”,通喜一聽,這事兒好辦啊,不用哭不用鬧,拿起法律武器告一告,得,“又一策公司”開張了。
好戲開場了。一紙訴狀呈至法院,别無他求,就是“退房”,你辯與不辯,房子就在那裡,不偏不倚,但凡不具備透視功能,就是二郎神開了天眼也看不到海河,說破大天去,開發商同價錢賣給趙姐這麼一套房子,就是沒理,明眼人一聽就知道這官司穩赢。輕松拿捏,感覺甚好。就在通喜穩操勝券,正準備跟趙姐報喜說辭的時候,平地起波瀾,波瀾出自庭外。
前有車後有轍啊,就在這官司打到半截的時候,因相親出圈的津城房地産市場迎來了久違的春天,房産交易大廳日日人滿為患,一房難求造成的後果就是,在審的這件案子所涉及的小區均價漲幅直接突破每平米一萬元,二百多平的房子如果真退成了,開發商轉手出去怎麼也得血賺二百萬,說時急那時快,通喜謹記趙姐“利益最大化”的囑托,當機立斷,一紙撤訴就呈至法院。
當然,通喜做事多周密,随撤訴申請一并提交的,還有另一紙訴狀,狀告開發商“賠償損失”,擺明了就是房價漲了,房子我得要,錢你也得賠,雖然開發商對這種無恥的行為嗤之以鼻,但陽謀就是陽謀,況且這一手鬥轉星移的絕學,師出開發商啊,就臉皮薄厚問題,博弈雙方倒是半斤八兩。各方期待的案結事了就在眼前。
就在趙姐為通喜慶功的家宴上,于無聲處聽驚雷,“咔咔咔”,一道大裂縫從一樓直接幹到十八樓,整棟樓房居民丢盔棄甲,連夜逃離。衆人心驚之餘,也了解了真相,原來是一樓房主裝修,直接砸掉了兩堵承重牆。無妄之災啊,前後不到仨小時,趙姐直接被從天上打入凡間,人算不如天算,至此僅剩的便是那一紙讓人崩潰的勝訴判決。
有判決在前,公力救濟已然無濟于事,那就隻能私力救濟了。通喜跟趙姐說,事情已然到了這一步,老祖宗賦予女性的超能力——一哭二鬧三上吊,咱得用啊,當然不能照本宣科,得象征性地與時俱進才對。于是在通喜的策劃下,趙姐夥同妹夫,提刀架剪就殺到了開發商辦公地,請注意為什麼是妹夫,一呢,好歹是男性,能壯膽;二呢,得錄像,能自保。這開發商從業十幾年總算見了世面,趙姐訴求“退房”,拿海河說事;開發商回複“沒門兒”,拿判決論理。話不投機半句多,趙姐就得順勢激動了,于是乎,就左手剪刀,右手菜刀擺霍開了,此時的妹夫呢,則是躲在角落全方位無死角精心拍攝。如此場面,必然驚動了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出警不到十分鐘就找到了突破口,誰呢,妹夫啊。沒聽說尋死還有親屬陪同拍攝的。但是勸還是要勸的,萬一惱羞成怒真的一死了之呢。誰勸,妹夫去勸啊,你勸下來,咱們好說好了,相安無事;你勸不下來,就是一個典型的尋釁滋事罪,她死她的,你換個地方說話。妹夫一聽,攝影師一下子得上鏡表演,龍套一下子成了主角,趕緊沖趙姐擠眉弄眼,絮絮叨叨一通之後,沒想到有奇效,趙姐被勸下了。迫在眉睫的解決了,那咱們就善後吧,這一善後不打緊,就在警察叔叔盯着妹夫删除拍攝視頻的時候,出大事了。
起初呢,妹夫支支吾吾的就說删完了,但是警察叔叔辦事講究的是個我辦事你放心,你辦事我不一定放心的工作态度,那就得眼見為實啊,警察叔叔就要求查驗,妹夫呢,就十分抗拒,警察叔叔心想,我又不是三歲孩子,你說删完了就删完了,回頭哪天想不開了掐頭去尾的在網上傳的沸沸揚揚,那還怎麼和諧社會,怎麼魅力津城。必須得查驗,這一查驗不要緊,過了不到二十分鐘,妹夫換了一個地方,趙姐換了一個地方,就連在洗浴中心捏腳的通喜也換了一個地方。相關部門管這叫提前收網,這個相關部門簡稱國安局。
趙姐納悶啊,我這沒殺人沒放火,頂多是人多的地方舞了一下刀,秀了一下剪,要是真觸犯法律了,請她換個地方的也應該是公安啊,這怎麼還惹上國安了。通喜就更納悶了,這麼一個與國際接軌的神秘部門,給我請來,到底是為什麼呢,還天馬行空地漫天想呢,莫非是咱的客戶有間諜,請咱卧個底,搞個碟中諜,這戲得做足啊。通喜是在經曆了兩次完全一樣又颠倒順序的問話之後,才明白自己是真的攤上大事兒了。但大事确實是大事,就是這大事究竟是一件什麼樣的大事卻不得而知。極限拉扯兩個月,國安局最初給通喜的定位是這樣的:參與過國家重大鐵路工程;工程結束後,在沒有找到後路的情況下,拒絕高薪職位毅然辭職;辭職之後一年有餘時間,賬戶上出現巨額财産;朋友圈在短短一年時間變得異常複雜;最最重要的是,近半年時間多次與胡中毅(趙姐妹夫)接觸,尤其是事發前一天晚上,給胡中毅莫名其妙地轉款五十萬。事實十分清楚,邏輯異常缜密。種種迹象表明,這貨要麼是間諜本諜,要麼是背後金主的贊助金代付渠道。
通喜的辯護詞大意是這樣的,“君隻見國企待遇惹人羨,君不見異地分居五年半,賢妻半夜驚來電;君隻見賬戶餘額幾百萬,君不見日日打磨策劃案,時時緊盯公交線;君隻見朋友圈裡名人現,君不見又有幾人知心,幾人常伴;君隻見連夜轉款五十萬,君不見那道裂縫五十米半,那套房子源于通喜的精明能幹啊”。
國安局順着通喜的生命脈絡查了兩個月,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五十萬說給就給了,還尼瑪挺仗義。通喜長呼一口氣,這要是查錯了,整條拉林鐵路還不得掀了重建。
半年之後,胡中毅以間諜罪被提起公訴,出事之前,這貨已經被國安局盯了足足兩個月,這頭唯恐天下不亂的東洋海龜界的斯文敗類,竟以出差旅遊的名義,長期收集軍事情報。本來國安部門準備放長線釣大魚,不急于收網,奈何鬧事當天,他百密一疏,手機中留存尚未處理的相關照片引起警察叔叔注意,誤打誤撞攪了局。通喜想想差點過上的被人關照的日子,後背一陣兒發涼。
第一單生意,前前後後進去三個月,賠了五十萬。命運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訟棍,你拿生命中的必然跟他講道理,他拿生命中的偶然跟你耍流氓,等到你試着接受生命中的偶然了,他不急不緩的告訴你,别掙紮着制造那麼多的偶然了,最後還不是一個熊樣。
突然發覺,好久沒有聽到那個将亡妻的照片塞進口袋,騎着電動車在津城大街小巷嘶吼歌唱的大爺了,也不知道他的亡妻有沒有聽到他的深情,解鈴尚有系鈴人,而無奈呢,隻剩下力所能及的補救和實慰己心的追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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