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
按說,我是喜歡七月的。七月的陽光很好!我喜歡晴天!
可能,在多年以後,我會說這一年的七月,是灰色的!
今天是15号了。我沒有在日記本裡寫以下的文字。
我還是想:把某些情緒拿到外面晾曬,盡管此時的上海還依然是梅雨季。
但是,我已經不怕被淋濕了!無論是單衣還是思緒……
我的七月半啊!要以怎樣陰郁的筆墨書寫呢?
還是盡量冷靜下來!按照時間順序,還原某些情節——
六月二十七号我和妻的微信聊天框裡還有她發給我的西紅柿圖片。她說:東北早市上剛買的,就是有味道兒。
是的,她知道我喜歡吃西紅柿,尤其那種剛采摘下來的。
在東北,我喜歡摘下來就吃,不要水洗!
上海的菜市場也有很多紅紅的西紅柿,但是,不是那個我想要的味道!
我說,可能用不了幾天,就回東北了呢?
其實,我是知道離回去的日子不遠了!
幾天前,和嶽父通電話,他已經說話很費勁了。
他說:肺癌已經擴散到其他髒器了。不能吃飯已經一個多月了。最近隻能靠打營養液維持了。
他說,想吃的東西隻能嚼幾口吐掉,食道已經不能吞咽了!
我不想讓他說這些難過的話題,就問:你還能打撲克牌嗎?我九月份的時候可能回東北,到時候陪您玩兒牌。
他就很艱難的說,你七月份能不能回來呢?
七月?我和他通話的時候,也就離七月十天八天的吧?
我說,您别想太多,您活的好好的呢!
他說,我累了。就匆匆的挂了電話。
我忽然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别是我們最後一個電話吧?别吓唬我吧!您可好好活着!我就怕那種事兒發生了!
之後的幾天,都會在下班後和妻通電話。她一直在醫院裡陪護。
每一天聽到嶽父的身體狀況都在變壞。
二十七号已經下不去流食管了!
二十八号已經不認得去探望的親家翁了!
三十号,妻說已經通知她外地工作的弟弟火速返回了。
七月一号,早上二點四十六分鐘。妻給我發微信說:“爸走了”
我還在夢中,沒能聽到提示音。
早上七點多,妻電話給我,語音低沉:你還睡着?看一眼手機。
我掃了一下屏幕,妻在下面追加了一條:我媽和弟弟他們說,你不用非得回來,看你情況。
我隻說,必須回!
然後,挂掉電話。
此時,我說不上是什麼心情!
即使早有了心裡準備,可是,我依然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一個樂觀開朗的老頭兒就這麼走了嗎?
他還有着未完成的心願呢?
他想:再回工作了二十多年的雲南看看老朋友呢!
他想:坐遊輪沿着三峽一路看風景到重慶呢!
或者,他還想看他的大孫子考上哪個大學吧?
或者,他想着春節我回去,陪着他打紙牌呢?
有再多的“他想……”,也沒有用了!
說人生如夢,說人生如戲,都結束了!
我茫然失措,又必須告誡自己學會接受!
于是,匆忙洗漱,換衣服,上班。
到單位,查一下今天的已約患者,告訴前台,不要接新患者了。
安排預約好的後幾天的患者,推遲到五号以後吧。
無論怎樣,工作還是要做好的,這是你的職業道德!
七月二号中午,我直奔機場。
本來四點多的飛機,天氣原因,推遲七點多起飛。
我到長春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
去嶽父的城市已經沒有大巴車了。
我找網約車,他因為沒從機場接單,又耽誤我一個小時。
回城的高速路上,突降暴雨!
司機說好久不開夜車了,他不時的打着哈欠。
我有點兒擔心他的車技,雨很大,車窗外漆黑一片。
我當然不能說:來,讓我替你開車!
我隻能變化不同的話題,和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我怕他睡着了!
後半夜一點半,終于到賓館了。
兒子把407房的門留一條縫,他自己睡着了。
我丢下包的時候,還是把他驚醒了。
我們簡單聊幾句,說:早點睡,明早早起!
是的,是要早起。
三号早上要送嶽父最後一程。
五點,妻的弟弟開車來接我去殡儀館。
整個過程不贅述。
作為嶽父的姑爺子,我要給他去墓地的路上撒紙錢。
我機械的木然的,在每一個經過的地方喊:
“爸,過路口啊!”
“爸,過橋啊!”
“爸,過鐵路啊!”
紙錢撒在空中,送給路上的小鬼們!
給我嶽父買通往天堂的順路吧?!
随後,是下葬和燒紙。
我聽先生的指揮,做一個姑爺子該做的事兒!
總之,我和很多人一樣,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言語,像木偶一樣,完成機械的動作。
所有的流程結束以後。
回酒店吃飯。
妻後來說,好幾個菜,是她私心,想着我平時喜歡的。
比如蒜泥血腸,比如拆骨肉,比如幹炸繭蛹,比如酸菜炒粉……
可是,我沒和她說,那天中午的菜,我味同嚼蠟,完全失去味蕾一樣!
或許,美味這種感受,是和心情有關吧!
其間,有好多親友早早離席。他們說,要去參加妻三舅孩子的升學宴。
是的,比起升學宴,誰願意吃這有大豆腐的一餐呢?!
我也早早離席,我不明白那些喝酒的人是咋想的?
反正,我不會喝酒!
也不是因為一會兒我要開車做借口!
我看嶽母的情緒也還不是過度的悲傷,或許她在這麼多親友面前努力裝作堅強!
安慰幾句,和嶽母說,你看我嶽父和我爸同歲,我爸十四年前就走了,嶽父八十二歲,比我爸,也算是不錯了!
嶽母能說什麼呢?這種安慰也太表面了吧?
可是,我真說不出什麼更深刻的語言了。
我想說,二十五年前,我和妻從相識到結婚,嶽父正好遠去雲南工作。
等到他多年以後回東北的時候,我爸就去世了。
他們這一對兒女親家公,竟然沒有見過面,喝過酒!隻是在電話裡聊過天兒。
這在我看來,是一種遺憾。
現在,他們終于可以在天堂見面了!
但是,這話我沒說,我怕因此更讓嶽母傷心。
有些事兒,最好,是留給她自己慢慢療愈。
幸好,嶽母小嶽父六歲,身體還康健。
于是,我們一家就決定要回長春了。
大舅哥說,我領你去浴池洗個澡,睡一覺再回去呗,你昨夜可能也就睡了三小時。
我說,不了,着急看看我媽。
聽我妹說,媽近幾天身體大不如前。有點擔心她了。
再者,從春節後去上海,也有半年沒回來了,真的有些惦念。
回程的高速上,我開着自己的車,好像和久違的朋友見面一樣,有點親切。
是啊!一輛開了十二年的車,也是有感情的!
我說過好幾次了,想換一輛大的SUV,可是,對于這輛轎車,我是真的舍不得送人。
一路無話,我和妻都不想說什麼。
兒子也難得不擺弄手機玩兒遊戲,一直看着窗外……
我明顯感覺這幾天,他變得成熟了!
當車停在我家小區門口的時候,我和妻說:你下車回家準備晚飯,我和兒子去看媽。
媽在我妹家有四年了吧!
妹辭去工作,專職伺候我媽。也是很難得的孝心!
這一點,我自認為是比我強的!值得佩服!也值得表揚!
對于我的突然造訪,妹有些吃驚。
她沒想到我會剛送走嶽父就直接來她家。
其實,我有些擔心我媽了。
以前,我就和妻私下裡說過,這兩個老人,誰會熬得更遠呢?
歲月,對于多病的老人來說,真是在“熬”啊!
我媽已經不能自己下床了。妹說,前兩天洗澡,是費勁抱到衛生間坐在那兒給淋浴的。
媽看到我來,先是笑了。
我妹說,看看吧,一見到你兒子就有了笑模樣。
我做在她床邊,問:我是誰?
媽說:我兒子!
媽說話沒有以前洪亮了!
媽是做過教師的人,以前說話都是字正腔圓的。現在明顯綿軟無力了。
一個在你心裡,還事事都能行的媽媽,突然你感覺她說話都沒有力氣的時候,那種無奈感是悲傷的!
我也突然像是語塞了,不知道和她說什麼好。
兒子走過來,媽輕輕點一下頭。
我問:這是誰?
媽說:大孫子。
語音遲緩,好像用了很大力氣說出來而你聽得卻很小聲。
是的!她唯一的孫子也大學畢業了!
兒子是嶽母從小帶大的。媽不止一次說過:沒幫你帶孩子,是一件虧欠的事兒。
可是,那時候正好爸爸身體不好,腦梗後遺症。媽照顧爸那些年也很辛苦了!何況,媽比爸大兩歲呢!
我和妻從來沒有因為誰帶兒子的問題有過一絲的抱怨!
如果,不能理解家長的難處,作子女也是不合格的!我想。
就像按照傳統,養兒防老——我該在家照顧媽媽才是正确的選擇啊!
媽在我去上海工作這幾年,去妹妹家養老,也該是我的錯了!
可是,媽媽是理解我的。也是支持我到上海工作的!
這就是媽媽的偉大了!
我不記得媽有過對兒女的任何索取!我爸也是!
他們的人生使命好像就是在為子女做貢獻一樣!
他們就像是樹根,自己可以卑微到土裡,也盡最大的努力讓子女到更高處!
我能到上海工作,能去很多地方旅遊,不都是家長默默付出的結果嗎?
如果她們自私的把孩子固守在身邊,那孩子們怎麼能看到更高遠的風景呢?
我此時,看到躺卧在床上的年邁老媽,她已經瘦到皮包骨的樣子了。
雖然,媽自帶嬰兒肥的臉上沒那麼消瘦,也沒多少皺紋,皮膚也還光潤。
但是,我看到媽媽的目光是混濁的,沒有了往昔的明亮和清澈。
我印象裡,媽的眼神一直是閃着亮亮的光的,像星,像九寨溝的水,泛着靈動和深幽的光!
媽的眼裡,一直有寬廣有慈愛!
而此時,媽的眼裡沒有光了!
我一度懷疑:媽真的能看清我嗎?
再有,我發現媽也越發沉默了。媽不想和我說些什麼嗎?
顯然,我也一樣!
我竟也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找個矮凳,坐在媽的床側。
媽努力的從薄被子裡伸出手來。
我握住!
在我幾十年的印象裡,媽第一次,主動伸出手來和我握!
媽的手沒有肉了,一層厚皮覆蓋住了遲緩移動的幾塊骨頭。
皮下的青色血管突兀着,好像幹澀大地上四處奔突的河叉子。
我握住媽的手!
我明顯感受到媽的手在加力——她想握得更緊!
或者,她想更多的感受來自我的溫暖以及更真實的存在吧!
我忽然想到:這麼多年來,還沒有給過媽媽一個結實的擁抱!
甚至沒有說過一句:媽媽,我愛你!
我們家人都太内斂,把感情都深埋心底,不願意用肢體和語言來表達!
就像此時和媽媽的握手,我想如果不是媽已經卧床了,或者不是媽先伸出手。可能,我還是不會!
我和媽就這麼長久的對望着!
沒什麼言語,似乎又彼此知道無語後面想說的是什麼一樣。
在某一瞬間,我似乎看到媽的眼裡有一層濕潤。
我立刻否定了媽流淚的想法!
是的,在我五十多年的記憶裡,媽是沒有流過淚的!
無論年少時家庭如何清貧,無論後來爸的幾次重病,或者生活中大大小小的各種苦難,我媽都是堅強面對!
我從來沒有看過媽流淚!
或許,媽有過流淚,但,絕不在子女面前!
這一次,我也決不承認媽會流淚的!
是的,旋即,我再看媽的時候,她又一臉平靜的和我對視。
依然,不主動說什麼話題。
隻是我在說——我告訴她:嶽父一号早上走了,我深夜趕回來參加送别,我一路撒紙錢,我以前不知道做姑爺子還獨占這個活計,三号就急匆匆的趕回來,沒回家就來看您……
媽也不說話,就默默的聽着!
後來,妹在大廳裡叫我,想和我說點什麼事兒。
我站起來,媽似乎拉了我一下,問:你要回去嗎?
我立刻說:不,去廳裡和我妹說點事兒,馬上回來!
媽才撒開手,盯着我走出她的卧室。
我能感受到媽的極其不舍!
很快,我又回來,媽依然主動伸出手和我握住。
這一次,我感受更明顯了!我甚至有點感動!
我似乎覺得媽在示弱了!
就好像小時候走路的時候,媽走在前面,她伸出手給跟在後面的我,要表達的是:你快些走!
而現在,好像走在後面的是媽媽,她說,拉我一下啊!
是的,媽已經沒有力氣了!她已經好多天不吃主食了!
妹說,媽這些天隻喝牛奶,豆汁,蘋果汁,雞蛋羹,蔬菜汁等。
妹說,把肉烀爛,用榨汁機攪碎,放果汁裡一起喂下去,媽吃的很慢很慢。
唉!有什麼辦法呢?
我勸媽說,還是要盡量多吃一點兒的!
妹說,喂一次,就像哄小孩兒一樣的勸呢?
妹說,我就告訴媽,你九月份過生日的時候,你兒子才回來呢!你要是想見,就多吃點兒!
确切的說,媽近些天進食就不叫吃了,而是喝!
我也隻能無奈的皺眉!
天快黑的時候,我和媽說,我要回去了,不喜歡開夜車,視線不好。
直到我說,明天還來看您!
媽才松手!
等到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四号,我們一家三口再去妹家的時候,已經是吃過午飯了。
我看媽的額頭上放一方小濕毛巾。
妹說,媽在昨晚你走後就發燒了!
給吃了退燒藥和消炎藥,燒還沒退。
我立刻拿了體溫計給量:38.5
燒還沒退!
我問了最近一次吃藥時間。
妹說,剛不久。
退燒藥一天不能超過四粒,要等一等的!
妹有點疑惑的說,你沒來的時候,媽好好的,沒燒啊!昨天你一走,媽就燒了!
以前,媽也發過燒,吃兩片藥就好了!
我問媽,哪裡有不舒服嗎?
媽回話很輕,沒有!
媽從來都是這樣:把什麼苦都自己忍着不說。
她不想給任何人增加麻煩,甯可委屈自己!
記得十幾年前,那時候媽也七十多歲了,但是,身體還硬朗。
有一天,去家附近公園,在要過馬路等紅燈的時候,被一個外賣小哥的摩托車撞倒了!
騎手說帶媽去醫院看,媽說不用。
騎手說留給電話吧,以後有啥事再找他。
媽說,不用,你挺着急送貨的,快走吧!
結果,第二天,手腕部腫脹的像個饅頭。
我帶媽去醫院拍片:骨折!
吃藥,打石膏,換藥,折騰了好久才好。
自己花了錢,還遭了罪。
我埋怨不該放那個撞倒她的人走!
媽卻輕描淡寫的說,算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或許,這也是一種福報吧!
讓媽本來在年輕時就柔弱多病的一個人活到八十多。
而這次發燒不退,讓我有些不安起來!
按說,發燒是正常的,但是,高燒不退就不正常了!
但是,媽的精神狀态還和之前一樣,沒什麼變化。
這多少讓子女們寬心些!
然後,一大家人在媽的卧室裡聊天。
期間,妹偶然說了媽的小名,“改枝兒”
很震訝,我竟然不知道媽還有小名?
妹說,不單媽有,姨姨們也有。
我二姨叫“買子”
我老姨叫“求子”
我媽她們四姐妹,大姨是姥爺前妻的女兒,年齡大我媽她們很多!
而在我們孩子輩看來,我媽她們就是三姐妹。
我姥爺想當年,在他生活的那一片兒區域,是個響當當的大人物。我曾寫過專門的文章來紀念他。
據說我姥爺在和我親姥姥婚後是有過兩個男孩兒的。
後來不知道什麼病,可能醫療條件也差,就早早夭折了。
我姥爺這種大人物怎麼可能膝下無子來繼承家族榮光呢?
于是,開始給陸續而來的女兒起了小名。
從二姨的“買子”,到我媽的“改枝兒”,再到我老姨的“求子”。
你明顯能看出我姥爺的心路曆程。
這樣看來,我糾正妹的說法,我媽的小名應該叫“改子”。
姥爺家是大戶人家,姥爺是大家長,有錢想買個兒子,然後寄希望改變成兒子,最後就隻能祈求來一個兒子了。
當然,她們的小名也不一定是我姥爺給起的,也可能是我更有文化底蘊的太姥爺給起的,或者鄰居們給取的!
而大家叫順嘴了,“改子”不好發音,就叫成“改枝兒”了。
我妹聽了我的分析,就哈哈大笑。
她貼着媽的臉頰問,是這樣的嗎?“改子”是您嗎?
仿佛,此刻,我們一起陪媽回到了她的童年!
媽的童年除了自己體弱多病就是盡得親友的愛護了!
尤其我二姨愛我媽更甚!
媽說,二姨能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給她。我是深信的!
所以,媽在她三姐妹裡讀書最多,幹的家務最少!
媽在高三那年大病,差一點兒丢了性命,因此錯過了高考。
不然,媽的人生,或許是另一個境況!
媽和爸結婚後,很長一段時間,身體也不好。
我小時候常常看到爸背着媽去遠地方看病。
我也不知道媽得的什麼病。
我隻知道家裡的活兒多是我爸在做。
我們家早年的縫紉機都是我爸在用,他自己裁剪加縫紉。而我媽是不會使用縫紉機的。
估計我媽是村裡唯一不會踩縫紉機的婦女吧?
但我媽和我爸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同。
我爸依然幹着傳統裡女主人該幹的活計,且樂此不疲。
媽的晚年分兩部分,爸十四年前去世後,媽一直在我家住。
媽那時候還硬朗,還能拖地,就搶着去拖。
我說我來拖地,媽就說當鍛煉身體了!而且總是在我沒醒的時候,就把除我卧室之外的房間都擦幹淨了。
媽在我家不做飯。
媽做菜的技術我不能欣賞。
反正我和妻都喜歡做菜,媽負責吃就好!
媽在我家住的十年裡,我這個做兒子感到舒心的是:她們沒有婆媳矛盾。
無論是媽的大度無私還是妻的懂事知禮,總之她倆沒有過一次争吵,東北話說:沒紅過臉兒!
五年前,我來上海工作。媽的身體越發孱弱起來。
說句私心話,我是怕媽一個人白天在家得不到周全的照顧,才讓她去妹妹家裡的。
總不能讓妻不上班來護理吧?
更不忍心送媽去養老院。
于是,隻能委屈妹妹辭去工作照顧媽媽了!
我知道,這對我妹,也是不公平的!
那怎麼辦?除了我給以相應的一點兒物質補償。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
幸好,我妹夫那人極好!
妹夫是百裡千裡挑一的好!
他對我媽比對他親媽都好!
所以,我願意給他買酒喝!那是他最大的愛好!
媽在妹妹家的這幾年,很是安逸。但是,私下裡,她還是希望回我家去住。
媽思想傳統,總覺得在兒子家才天經地義。
其實,妹妹家裡的吃食比我家更貼近東北口味兒。
我更喜歡吃妹妹做的菜:夠香,夠味兒!
妻做菜偏南方化,清淡些,多菜葉少肉。
從吃和住,以及陪伴的角度看,媽在妹妹家是更舒心的。
但是,她自己的真實感受,卻不曾說。
由此可見,我媽的一生,幾乎沒什麼外在的委屈受。隻是自己多病,卻從來不說痛!
直到晚年後,媽身體卻越來越好了。以前的高血壓也幾乎正常了。以前有頭暈的毛病也消失了。拍片子說有腦梗,也沒影響肢體和語言功能。
據妹妹說,疫@情最重的那一年,媽也不能逃過,雖然很不适了幾天,但是,都封@控着。也硬挺了過來!
隻是近來有些咳痰,吃了不少藥,并不見好轉,也沒加劇。
媽也幾乎不怎麼有感冒,就是偶爾有個風寒,吃幾粒藥就好了!
我們都奇怪,以我媽的身體底子能在晚年不受病痛,也是奇迹了!
妻說,媽是自己修來的福報!
媽從來沒和别人有過恩怨——媽傳承了我姥爺的處世哲學:吃虧是福!
媽也從來沒有罵過人,無論是她教過的學生還是村裡的潑婦。從來是以德服人!
媽也沒罵過孩子,我和妹妹小時候做錯事,媽也隻是給以引導。
媽和爸年輕的時候也吵架,但是媽的嘴裡從來不說一個髒字!
媽無論早年在村裡,還是後來到省城,附近的人都說媽是好人!
如果讓我看媽平安喜樂的人生之路,我想,她的善良和寬厚,是最珍貴的品質吧!
或許,這就是媽得到福報的秘訣吧?
回到今天,媽高燒不退。我是擔心的!
但是,無論怎樣的不舍或是怎樣的惦記,我明天必須回上海的!
我和媽說,好好吃藥,好好吃飯,九月份您過生日的時候,再飛回來看您。
媽沒說什麼,隻是輕輕點頭。
我不敢再看她的眼,我怕我落淚。
我不敢再多說什麼,我已經感到在哽咽了。
再交代妹妹幾句,我匆匆下樓。
走在樓下,我突然閃現一個念頭:怕不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呸!呸!
什麼破念頭!媽沒事兒的!我暗示自己!
然後,大步流星走向停車場。
五号,一早給妹發消息,回話說:媽還是沒有完全退燒,藥一直在吃。
我告訴妹,再觀察一下,一會兒還不退的話,去找小區裡的診所醫生來給打針。
當我在機艙的窗口,看向東北大地的時候,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莫名其妙的傷感也不知道來自哪裡!
幸好有陽光
一落地上海,我就問:媽退燒了嗎?
回答依然讓人不放心!
妹說,去醫藥公司批發了五天的針劑,在家裡,妹夫就能及時的給媽靜點了。
妹夫是搞建築的,居然無師自通的會護士的紮針,比我都強!
但是,我還是說,如果今天不退燒,明天一早就打120送去醫院。
六号,我妹很早就微信說,已經打120送去醫大一院了。這是省城最好的醫院了。
挂了急診,簡單的輸液後告知住不上院。要收住院可能三天以後!
我立刻告知妹轉院到省醫院。
後來,我才想起來,好巧不巧的,十幾年前,爸也是從這個醫院走的。
本來,妻是七号來上海工作的。票已經定好了!
看媽住院了,妻隻好退票,去醫院陪護了!
省醫院說,已經打了效果最好的退燒藥。
可是,依然不見好轉!
各種設備在監測!
七号,已經下鼻飼了!
我心急如焚。
手頭的工作是事先排好的。我隻能盡量的安排推後。
八号早上,三點多。
妹電話,哭着說,在搶救!
妹夫已經回家取衣服了!
最可怕的消息還是來了!
我告訴她們,不要慌,按步驟一步步做好!
放下手機,我立刻查航班,定回長春的機票。
然後,就是焦躁的等待。想打電話又不敢!
七點零七分,妻發來消息:媽走了!
腦袋“嗡嗡的”!抓着手機,木木的呆立了好久!
大腦一片空白!
然後,強着讓自己鎮靜下來。
收拾東西,至少帶好身份證,手機,充電器,降糖藥,降壓藥。
一早,我還是和單位請了假的。
說,還要回東北!
都能理解,我這種工作模範,不是特殊原因,是不請假的!
尤其剛回來才上班兩天!
整個回程我不記得是怎樣的經過了!飛機上的時間也像凝固了一樣!
我在想:要通知誰來參加媽的送别。
媽娘家的親屬二姨和老姨要通知的。她們是媽最親的娘家人了!
媽還有些侄男甥女,在老家。到長春需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可能還要轉車。
我爸家這面的親屬太多,爸的兄弟姐妹十來個,加上他們的孩子就更多。他們大多也不在長春市内。
我的一些同學和朋友在本市的倒是有幾十人。他們和我交往多年,有很深的情誼。
還有我媽早年的學生,她們其中有一部分和我還有聯系,逢年過節還給媽以問候。是不是要告知呢?
我翻看手機通訊錄,有欠我人情的遠親或者前同事也不少。
總之,我一個喜歡交朋友的人,是不缺人來給我捧場的!
突然,在某個瞬間,我想到這是我媽媽的事兒啊!
她願不願意我大張旗鼓的去張羅這些呢?
她是不是喜歡人哭鬼号的一群人送她這最後的一程呢?
媽是最不喜歡給别人添麻煩的人!
媽是處處為别人着想的人!
媽一生都喜歡安靜,喜歡處事低調。
于是,我給二姨家的表弟打電話,說,你能來就代表二姨來,然後,勸二姨别上火。
給老姨家的表弟電話,也是同樣的意思。
其實,媽老家村裡的老親還不少。如果通知,也會來一些人。
但是,我決定不再通知别人了!
我直到今天也不知道這樣的決定對不對!
或許,以後會有親友責怪我,說我不近人情,說我冷漠。
但是,我決意不在乎别人怎麼說!
我隻要家裡這幾個人,送我媽最後一程就好!
我八号到家的時候,開門後,兒子第一個趕過來擁抱我!
我拍拍他後背:我沒事!我說,嗓音好像有些暗啞。
他又抱緊一下,我懂的!
妻說,醫院那面兒已經結好賬。證明已經開好了,人也送到了殡儀館。所有的流程都有人指導,你不用擔心。
妻的哥哥比我先到,他也剛失了父親,還沒有從那種情緒裡走出來,有點憔悴。
我們不必多說什麼,都懂。
嶽母也在我家,她精神狀态還好!
妻說,今天不用去殡儀館了,那邊下午不辦公。
明天去送紙活兒,就是把人間能用到的牛馬車房等等給運輸到那一邊去吧?
我對殡@葬文化理解不深。
我爸和我媽早年也灌輸給我們各種無神論。
就像入鄉随俗一樣,人,也不能違背某種特定的鄉俗吧?
九号,媽的娘家人來了二姨的小兒子國新表弟,老姨家的兩個兒子都是和我一起玩兒大的,還有老姨的一個姑爺兒。
二姨家的大表哥給我電話說,我媽最心疼他,最喜歡他,本來是該來的,但是,有特殊情況,我深表理解!
妹的女兒在浙江教書,還沒放假。這多少有點遺憾。
這就夠了,就這十幾個媽最親近的人,送她最後一程就好!
十号一早,我沒擺什麼排場,我也沒通知那麼多人,我也沒做繁瑣的各種儀式。
我用最簡單,最安靜的方式,送媽最後一程。
整個流程,家裡多是妻在主事。哪裡要花錢,哪裡要定酒店買單,哪裡要安排先生,等等諸事……
說不繁雜也還是有一堆的事兒。
後來,我又把爸的骨灰從另一個地方遷移過來和媽一起……
這有點像他們生前爸爸從另一個縣城到媽所在的縣城一樣。
我覺得,這也是一種圓滿吧!
當然,此時再讓我回憶整個過程,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我也并不願意寫東北的這種文化。但是,我深深的尊重它們的存在!
十一号,我又去妹妹家,一來安慰她的情緒,她一定比我更難過。
妹說,她不敢開媽住過的那個卧室的門。
我能理解她的情感,畢竟,最後這幾年的朝夕相處和悉心照料,和我一直在外地工作,是不一樣的!
妹說,其實,媽好像在走前有一些征兆的,隻是我們都粗心,沒有想到她會這麼早就走了吧!
媽前幾天說過幾次:要回“二道”。
“二道”是我媽出生,結婚到六十歲才離開的那個小村莊。
是的,我和妹也在那裡出生和長大。
二姨家離這個村大概兩公裡,老姨一家和我們同在這個村,相距十分鐘的路。
這個村是我們共同的精神家園。
媽也有落葉歸根的情節吧?
或者,這是她記憶最深的地方。
還有,我又在一家老店,買了幾桶好酒,給妹夫送去!有一些護肝藥拿給他,也給他做個保養。
這幾年,妹夫也辛苦了!
他常常會給我媽夾菜和洗髒了的衣褲,學會靜點給媽打針,比我更細心。
該說感謝的話不一定說,但是,有些事兒一定要做。
十二号,開車送站,嶽母和大舅哥回另一個城市。他們明天去有海的地方旅遊了。
是的,要換一個環境,調解一下心情了!
順路,我和妻去郊區爬山!
這裡在幾年前還是熙熙攘攘,現在幾乎看不到徒步人的身影了。
山上的小徑也荒廢了,雜草叢生。
我莫名的悲涼起來!
淨月潭野山
我和妻在小山上漫無目的的走着,走着……
似乎有些累了。
似乎就是要讓自己累一些,再累一些!
這七月的上半個月啊!
妻失去了父親,我失去了母親。
她父親一号走的,我媽八号走的。
妻說,你三号送完我爸沒去浴池洗澡,也沒先回咱家,就着急忙慌的直接去妹妹家看媽了!會不會有點兒什麼說道?
我哪裡會想有什麼說道?
我不懂,就該不顧忌嗎?
誰知道呢?!
反過來說,如果不是我嶽父一号走了,我能夠回來,在三号四号陪我媽最後這兩天,我一定是到她九月過生日才能回來的!
那樣,沒有了這最後兩天的陪伴,我會不會更遺憾和難過?
世間的事兒,有很多巧合和偶然!
我們能做的哪裡會盡善盡美呢?
我媽會理解的吧?
一定會的!
十三号,我和妻一同返回上海,我們沒有選擇飛機,飛過來要兩個半小時,坐高鐵十一個小時。
我們就想一路看着風景慢慢走。
從北到南,是一條我媽沒有走過的路。
我媽一生也沒有走出過吉林省!
我媽說,她年輕的時候也想去遠方看看!
可是,那時候沒有條件!
可能開始是物質上的吧?後來就是工作和家庭的原因了,我猜。
如今,媽媽去了天堂,那裡很高吧?可以看很遠的路和很遠的風景了!
或者,我帶着您的願望,走更遠的路,給您講遠處的故事!
——僅以此文,敬獻給仙逝的兩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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