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研讀》30:秦紀(一)


  《<資治通鑒>研讀》30:
              秦紀(一)


...

蔡澤


秦紀一(從公元前255年開始,到公元前228年結束,共計二十八年。)

公元前255年,河東郡守王稽因為與各諸侯私通,被斬殺棄市。範雎每天都為此悶悶不樂,秦昭襄王臨朝時歎息,範雎詢問其中緣故。秦昭襄王說:“現在武安君剛死,鄭安平等人叛變,整個國家中沒有良将可用,在外卻有很多敵對勢力,所以我很憂愁。”範雎聽到了白起之死,不由心生恐懼,不知道下一步怎麼應對。

蔡澤聽說後,就向西進入秦國。蔡澤先派人放出大話激怒範雎說:“有名燕國賓客名叫蔡澤,他是天下雄俊弘辯智士。如果他一旦見到秦王,秦王肯定會舍棄現任相國,而把位置給他。”範雎聽說後大怒,派人去召蔡澤來見。

蔡澤進入後,隻是向範雎簡單地作揖,并沒有行跪拜之禮。範雎心中本來很不愉快,就責備蔡澤說:“你曾經對外宣揚說,要代替我擔任秦國相國,我想聽聽這是怎麼回事。”

蔡澤說:“哎呀,君相見識問題怎麼這樣遲鈍呢!四時有序,完成任務就自然退去。君相難道沒有看到秦國的商君、楚國的吳起和越國的大夫文種嗎?這些人能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呢?”範雎反駁說:“這又有什麼不可以效仿的呢?這三位先賢,都做到大義所至,盡忠報國。君子殺身以成名,死而無恨!”

蔡澤說:“人們要建功立業,難道不都期望功成名就後仍能存活于世嗎?性命和名聲都保全的,這是上等做法;名聲保全而丢掉性命的,這是中等做法;留下污名同時丢掉性命的,這是最下等的做法。商君、吳起和大夫文種,他們作為人臣盡忠立功,已經到了一定境界。闳夭侍奉周文王,周公輔佐周成王,難道不也是盡忠到了極至嗎?單單從君臣關系來讨論,商君、吳起、大夫文種與闳夭、周公相比,誰更勝一籌呢?”範雎說:“好。”

蔡澤說:“現在的君主親近忠臣,在不抛棄功臣方面,比得上秦孝公、楚悼王和越王嗎?”範雎回答說:“我不知道能不能相比。”蔡澤又問:“君相的才能和這三人相比,誰更勝過一籌呢?”範雎回答說:“我比不上他們。”

蔡澤說:“但是君相不想功成身退,禍患肯定要超過這三人。俗話說:‘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而衰是天地萬物變化的規律。進退盈縮,與時俱變,這是聖人遵循的常道。現在君相積累的怨恨與大仇已報,仕途也意得志滿,如果不抓緊及時行變,我私下裡認為君相非常危險。”

範雎請蔡澤入坐,待為上賓,随後推薦給秦昭襄王。秦昭襄王召見蔡澤,彼此談論後,十分高興,馬上封為客卿。秦昭襄王對蔡澤新的謀劃感覺高興,馬上封他為相國。蔡澤在擔任相國幾個月後被免職。

楚國春申君黃歇任命荀卿為蘭陵縣令。荀卿是趙國人,名況,他曾經和臨武君在趙孝成王面前談論兵法。

趙王說:“請先生談談用兵之要。”臨武君先回答說:“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察敵國變化行動,然後再作出反應,行動在敵人之後,但卻先于敵人到達,這就是用兵要術。”

荀卿說:“這話不對。臣聽說過古代用兵之道,凡是用兵攻戰的根本,都在于百姓。弓矢不調和,後羿就無法射中;六馬不協調,造父的車輛就無法遠行;士民不親附,就是商湯周武王也無法取勝。所以善于讓百姓親附的,是最善于用兵的。所以用兵之要,隻在于親附百姓罷了。”

臨武君說:“這話不對。用兵之要關鍵在于因勢利導,執行者要使用變化詐謀。善于用兵者飄忽不定,對手無法猜測其行動方向。孫吳用兵無敵于天下,難道要必須親附百姓嗎?”


...

仁義 之師


荀卿說道:“這話不對。臣所說的用兵之道,是仁人之兵,王者之志。君相所說的關鍵,屬于權謀勢利。仁人之兵,不能欺詐。那些彼此欺詐者,都是行動遲緩的軍隊,都是軍紀不整的軍隊,君臣上下之間離心離德,是用夏桀的詐謀對付夏桀,當然有幸弄巧取得勝利的機會。如果夏桀去欺騙帝堯,就如同以卵擊石,就如同把手指伸入沸水攪動,就如同投身于水火中,進入就被燒焦沉沒了。所以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軍同力。臣下對君主的上下關系,就像兒子侍奉父親,弟弟侍奉哥哥,更像手臂保護頭部和胸腹一樣。受到欺詐被襲擊,先是吃驚,然後反擊,其實是一回事。何況仁人治理方圓十裡的國家,将會有百裡之内的耳目;治理方圓百裡的國家,将會有千裡之内的耳目;治理方圓千裡的國家,則會有四海的耳目。這樣一來,肯定會信息靈通,戒備森嚴,萬衆一心。所以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長就像莫邪的長劍,接觸的立即被斬斷;短兵精銳就像莫邪的利鋒,迎刃者立即崩潰。安營紮寨時穩如磐石,觸碰者立即被擊潰退卻。再說那些暴虐的君主,他們能依靠誰呢?他所帶領的肯定是自己的百姓,但這些百姓愛我們就像愛他們的父母,親近我們就像親近椒蘭。與此相反,想起他們自己的君主,就像是畏懼遭受黥刑的囚徒,對待自己的君主就像是對待仇敵。在人的本性中,即使夏桀、盜跖,也不會為自己厭惡的人,去傷害自己喜歡的人啊!這就像指使别人去殺掉他們自己的父母一樣。這樣一來,他們肯定前來告發自己的君主,又能有什麼欺詐可言呢!所以仁人治國理政,國家一天天強盛,諸侯先歸順的安定,後歸順的危急,敵對勢力逐步削弱,反叛的滅亡。《詩經》中說:‘周武王舉起大旗,虔誠揮動斧钺,就像烈火熊熊,有誰能敢阻擋?’說的就是這種情形。”

趙王和臨武君說:“說的好。請問王者用兵,應當使用什麼辦法,怎樣指揮才行呢?”荀卿回答說:“凡是君主賢良就會國家太平,君主無能就會國家大亂;推崇禮義的國家大治,忽視禮義的國家大亂。國家得到有效治理的強,國家混亂不堪的弱,這是強弱的根本。君主的言行令下面敬仰,下面就能驅使使用;君主的言行不值得敬仰,下面就無法驅使使用。下面可驅使使用國家就強,下面無法驅使使用國家就弱,這是強弱的常理。重視人才的國家就強,不重視人才的國家就弱;愛民如子的國家就強,不愛惜百姓的國家就弱;政令推崇信用的就強,政令不受到信任的國家就弱;重視用兵之道的國家就強,輕視用兵之道的國家就弱;權力集中統一的國家就強,權力分散的國家就弱;這是強弱的常态。齊國重視用兵技巧,軍隊叫做技擊軍,對斬獲敵方一顆人頭的,由官府賞賜八兩黃金換回,但不是有功的都賞賜。這樣的軍隊,對付弱小的敵人,還能勉強應付;一到大敵當前,軍隊馬上就渙散潰敗了。就像是天上的飛鳥,平時行動時反複無常,這就是亡國之兵,沒有比這更弱的軍隊了,與到市場上招募到的一群市井小人相差無幾。魏國的軍隊叫做武卒,用一定标準進行選拔:要披挂上全副铠甲,拉開十二石重的強弓,身背五十支利箭,戴盔持戈佩劍,攜帶三天的食糧,每天急行軍一百裡。達到這個标準的便成為武卒,馬上就可以免除徭役,并分得較好的田地和住宅。這些人幾年後氣力衰竭,但免除的賦稅卻不能再征收,即使改換辦法也無濟于事。所以魏國地盤很大,但稅收不足,這是危國之兵。秦國百姓生活艱難,但驅使百姓的刑罰相當嚴酷暴烈,君主借此威勢脅迫百姓出戰,讓他們隐蔽在險惡的地勢中,戰勝就予以獎賞,使他們對此習以為常,戰敗了便處以刑罰,讓他們受到制約。這樣一來,百姓要想從國家獲得利益,除了與敵拼殺外,沒有别的出路。功勞和賞賜成正比例增長,隻要斬獲敵方五個甲士的人頭,即可役使鄉裡五家,這就是秦國比其他國家強大穩固的原因。所以,秦國得以四代相沿不衰,并非僥幸,而是事出必然。所以齊國的技擊軍不如魏國的武卒,魏國的武卒不如秦國的銳士,秦國的銳士無法抵擋齊桓公和晉文公約束有方的軍隊,齊桓公、晉文公約束有方的軍隊,無法抵擋商湯和周武王的仁義之師。如果相互遭遇,就是用焦炭去擊打堅硬的石頭。何況那些國家都是用重賞利益去培養軍兵,隻是雇工出賣自己的力氣,沒有為君主拼死效忠、極力盡節的心态。如果哪個諸侯能行盡忠仁義之道,就能把那幾個國家兼并幹淨。所以在那幾個國家中,招募選拔士兵,推崇的是威勢和變詐,崇尚論功行賞,漸漸形成習俗。隻有尊奉禮義教化,才能使全國上下一心,精誠團結。所以用詐術對付欺詐成俗的國家,還有巧拙之别;如果用詐術對付萬衆一心的國家,就像拿小刀去毀壞泰山了。所以商湯和周武王誅滅夏桀、商纣王時,從容指揮軍隊,強暴的國家無不臣服,甘受驅使,誅殺夏桀和商纣王,就像誅殺衆叛親離的人一樣。《泰誓》中所說的‘獨夫纣’,就是這個意思。因此軍隊齊心協力,衆志成城,便能掌握天下;軍隊能團結合作,可以懲治臨近的敵國。至于那些征召募選士兵,推崇威勢詐變,崇尚論功行賞的軍隊,則或勝或敗,變化無常;有時收縮,有時擴張,有時生存,有時滅亡,強弱不定。這樣的軍隊可以叫做盜賊之兵,君子是不會這樣用兵的。”

趙王和臨武君說:“說的好。我們想請問一下如何為将。”荀卿說:“謀劃策略最大的莫過于從不心存疑慮,軍事行動最大的莫過于沒有差錯,行事最大的莫過于對結果無悔。做事做到無悔就可以了,不必太苛求結果。所以制定政令,務必嚴厲威重;慶賞刑罰,務必講究信用;營壘辎重,務必周密堅固;舉止進退,務必謹慎穩重,快速敏捷;觀察敵方情況變化,務必行動機密,深入敵人隊伍當中;遇敵決戰,務必打有把握之仗,不打無準備之仗。這就是所謂的‘六術’。不要因使用個别将領而放棄取勝策略,不要因期盼勝利而忘掉失敗的可能,不要因對内樹威而對外輕敵,不要因隻看到利益而忽視危害,凡事要考慮周全成熟和财力能夠支撐。這就是所謂的‘五權’。将領拒絕服從君主命令的情況有三種:可以殺掉将領但不能命令他把軍隊帶入絕境,可以殺掉将領但不能命令他去進攻不可能戰勝的敵人,可以殺掉将領但不能命令他去欺壓百姓。這就是所謂的‘三至’。凡是受命于君主率領三軍,三軍到位後,百官管理得序,萬物得其正位,君主獎賞不能喜悅,敵人來激不能發怒。這就是所謂的‘至臣”。考慮事情必須深思熟慮,自始至終保持一緻。這就是所謂的‘大吉’。凡是成就百事務必在于嚴肅認真,凡事失敗肯定是因為懈怠應付。所以嚴肅認真勝過懈怠應付就吉,懈怠應付勝過嚴肅認真就會毀滅;謀劃勝過欲望就會事事順利,欲望勝過謀劃就會萬事不順。戰鬥如同守衛,行動如同戰鬥,獲得勝利隻可認為是僥幸。嚴肅制訂謀略不能随意廢止,嚴肅處理事務不能随意廢止,嚴肅對待下屬不能随意廢止,嚴肅對待兵衆不能随意廢止,嚴肅對待敵人不能随意廢止。這就是所謂的‘五不廢’。謹慎奉行以上‘六術’‘五權’‘三至’,并恪守嚴肅不廢止的原則,這樣的将領便天下無人能及,可以上通神明了。”

臨武君說:“說的好。我們請問一下王者軍隊紀律。”荀卿說:“将領聽到鼓聲死戰不退,駕車者死在執辔上,百官至死守衛職責上,士大夫死在出戰行列中。聽到鼓聲前進,聽到鳴鑼後退,服從命令最為重要,建立功績則在其次。命令不讓進而進,就像是命令不退而退一樣,其罪責相同。不殺害老弱,不損毀莊稼,投降的不再擒獲,死戰不降的不予赦免,不戰而退的不再追捕。凡是誅殺,不能誅殺跟随的普通百姓,而隻誅殺禍亂百姓的。對于保護賊寇的百姓,也算是賊寇。所以不戰而退的不殺,負隅頑抗的必殺,投降歸順的交給統帥處置。微子受封到宋國,曹觸龍被處以軍中重刑,歸附周朝的商朝遺民,其生活狀況和周朝原有居民沒有什麼區别,所以近處讴歌頌揚,遠方的跌跌撞撞前去投奔,無論多麼偏僻閉塞的國家,周王也派人前往安撫,使百姓安居樂業,四海之内如同一家,周王朝影響所達的地方,無不歸服,這樣的君主就是所謂的‘人師’。《詩經》中說:‘從西向東,從南向北,無思不服。’說的就是這種情形。聖明君王的軍隊施行懲處而不挑起戰争,固守城池而不發動進攻,與敵對陣作戰時不先行出擊,敵人上下喜悅歡欣就慶賀,不洗劫屠戮敵方的城鎮,不偷襲無防備的敵人,不使将士們長久滞留在外,軍隊出動作戰不超越計劃的時間,這樣一來,即使混亂國家的百姓都喜歡這種施政方式,而不安心于受自己國君的統治,希望這種君王的軍隊到來。”臨武君說:“好。”

陳嚣問荀卿:“先生在議論用兵時,經常以仁義為本。仁者愛人,義者循理,但為什麼還要興兵作戰呢?所有的用兵者,都是為争奪罷了。”荀卿回答說:“這就不是你所了解的了。仁者愛人,正因為愛人,所以才厭惡害人之人;義者遵循常理,正因為遵循常理,所以才厭惡制造混亂之人。養兵用兵,就是用來禁暴除害的,不是為了彼此争奪。”


...

荀子


黃其軍

  作于2024年10月5日(古曆甲辰年九月初五)

    文中照片來源于網絡,對作者的辛勤勞動表示衷心的感謝!

近期同類文章鍊接:

《<資治通鑒>研讀》29

《<資治通鑒>研讀》28

《<資治通鑒>研讀》27

《<資治通鑒>研讀》26

《<資治通鑒>研讀》25

添加新評論

暱稱
郵箱
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