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紅樓夢》之細小發現——第五回中的“媚人”去哪裡了？

鄭重聲明：此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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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五回有下面一段文字：

說着，大家來至秦氏房中。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了人來。寶玉便覺得眼饧骨軟，連說：“好香！”進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是：

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

案上設着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着飛燕立着舞過的金盤，盤内盛着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着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漣珠帳。寶玉含笑連說：“這裡好！”秦氏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說着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于是，衆奶母伏侍寶玉卧好，款款散了，隻留襲人、媚人、晴雯、麝月四個丫鬟為伴。秦氏便吩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檐下看着貓兒狗兒打架。

衆位看官，曹公雪芹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當時衆位奶媽散去，隻留下了四個丫鬟，分别是襲人、媚人、晴雯、麝月。但是我們所知道的是，寶玉房裡的四大丫鬟分别是襲人、晴雯、麝月、秋紋。此外還有小丫鬟若幹人，如碧痕、绮霰、檀雲、茜雪、小紅、紫绡、良兒、春燕、四兒、芳官、佳蕙、墜兒，等等。

很奇怪的是這個“媚人”在前八十回中隻出現了這一次，此後再也沒有寫到過。

在我看來，“媚人”是個功能性人，曹公雪芹創造這樣一個人物，目的就是作為本次情節的提示詞，告訴大家，接下來寶玉要被魅惑了，被美人魅惑了。媚和魅同音，都讀作mei，四聲。所謂“媚人”，“魅人”也。

再者來說，媚，在漢語中是美好、可愛的意思。“媚人”等同于“美人”，姓秦的美人秦可卿。“秦”即是“情”，“情”就是“業”，“業”等同于“孽”。《好事終》說得好，“宿孽總因情”。曹公雪芹借用“媚人”這兩個字推動文本中故事情節的發展。大家看到這個字的第一眼肯定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武媚娘，也就是女皇武則天。而“武媚”這個才人封号來自于唐太宗，後來李世民的兒子太子李治竟然和武媚娘産生了感情，屬于一段不倫之戀。《紅樓夢》裡這是寶玉第一次做春夢，而性幻想的對象竟然是自己的侄兒媳婦，也屬于不符合論理的範疇。

關于第一點，寶玉被魅惑，從哪裡能看得出呢？

第一，原文中是這樣寫的——“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了人來。寶玉便覺得眼饧骨軟，連說：‘好香！’”首先寶玉的嗅覺感官被魅惑。你看，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時，曹公雪芹有這樣一段描寫——“才入堂屋，隻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辨是何氣味，身子如在雲端裡一般。”人們常說，香氣撲鼻，撲面而來。《紅樓夢》裡襲人的名字來源于南宋陸遊的詩句“花氣襲人知晝暖”，說明嗅覺對人來說往往先于其他感官去感知這個世界，等同于“春江水暖鴨先知”。在這裡寶玉的思緒已經飄起來了，進入一種虛幻的境界，也就是去了太虛仙境，怪不得“秦氏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

第二，“進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海棠春睡圖》是什麼呢？不是鮮花在睡，而是美人在睡。古人曆來就有以花喻人的慣例。例如《紅樓夢》第十九回的回目“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在這裡“花解語”借用了唐明皇将楊貴妃比作“解語花”的典故。再者，為什麼這幅畫非得是唐伯虎畫的呢？看過後文我們知道答案。薛蟠說：“昨兒我看見人家一本春宮兒，畫的很好”，而這本春宮的作者就是唐寅，也就是唐伯虎。這說明此時寶玉的視覺感官被魅惑。

而接下來的文字大家也都清楚，劉心武對這段話有着極為獨到的見解，從而引發出所謂的“秦學”。

這裡出現的所有意象，其實是寶玉潛意識中的東西，說明寶玉平時或聽說過，或了解過，亦或者讀到過這些東西，例如《武則天秘史》《趙飛燕外傳》《楊玉環外傳》等這些雜書，也就是所謂的“黃書”。

那麼寶玉被什麼魅惑了呢？除了香氣和豔圖，最主要的就是秦可卿本人了，原文中也有體現——“那寶玉才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悠悠蕩蕩，跟着秦氏到了一處。”

關于第二點，“媚人”即是美人，“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與曲子詞相對應，借此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那麼，秦可卿到底有多美呢？

第一，我們還是先看賈母的想法，請看原文——“賈母素知秦氏是極妥當的人，因他生得袅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紅樓夢》第七十四回賈母說：“我進了這門子作重孫子媳婦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孫子媳婦了，連頭帶尾五十四年”，你想想，賈母經曆了五十四年的風風雨雨，啥樣的人沒見過，能讓她都覺得“妥當”，而且“生得袅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可見其美。

第二，還是賈母的說法，請看《紅樓夢》第二十九回張道士說起寶玉的親事，賈母是這麼說的，“你如今也訊聽着，不管他根基富貴，隻要模樣兒配的上，就來告訴我。就是那家子窮，也不過幫他幾兩銀子就完了。隻是模樣兒性格兒難得好的。”你看賈母對于孫子媳婦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模樣兒配的上”。秦可卿作為賈芸的妻子，算是賈母的重孫媳婦，想必這條擇偶要求并沒有改變。

第三，就是警幻仙子的證詞了，她是這麼說的，“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許配與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各位看官，這位警幻仙子的妹子，表字可卿，乳名兼美，“可卿”自然就是在映射秦可卿了，此時“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着貓兒狗兒打架”。那麼兼美呢，當然是兼兩者之美，兼具林黛玉和薛寶钗之美，原文是這樣交代的，“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鮮豔妩媚，有似乎寶钗，風流袅娜，則又如黛玉。”

所以要論《紅樓夢》中誰是第一美女，我看首推秦可卿。香菱也應該榜上有名，因為周瑞家的送宮花時對金钏兒笑道：“這個模樣兒，竟有些像咱們東府裡的小蓉奶奶的品格兒。”再就是《紅樓夢》第十六回賈琏笑道：“正是呢。我才見姨媽去，和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子剛走了個對臉兒，長得好齊整模樣兒。我想咱們家沒這個人哪，說話時問姨媽，才知道是打官司的那小丫頭子，叫什麼香菱的，竟給薛大傻子作了屋裡人。開了臉，越發出挑的标緻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

第四，側面描寫，烘雲托月。賈珍是個老色鬼，證據請看《紅樓夢》第二十五回裡的一段文字——“獨有薛蟠更比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钗被人瞧見，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賈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工夫的，因此忙的不堪。”你看壞人知道壞人是啥樣的，連薛蟠這個“薛大傻子”（賈琏語）都知道賈珍“是在女人身上做工夫的”，說明賈珍算是“花中老手”了，後文中賈珍還與尤氏姐妹“有些首尾”（王熙鳳語），那麼賈珍爬灰的對象秦可卿呢，肯定長得不賴，是個妥妥的美人了。

現在我們需要搞清楚的一點就是曹公雪芹為什麼要寫這樣一個功能性的人呢？我認為既是一個提示，又能更好地推動故事情節發展，從底層邏輯來講卻不是我的發現，而是在喜馬拉雅上聽《紅樓夢》時别人說的：《紅樓夢》中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時隻有周瑞家的陪同，二進榮國府時卻多了一個人，誰？張材家的。為什麼呢？大家仔細想想張材家的這個名字，張材意為“張财”，張着口袋迎接錢财的意思。

一進榮國府劉姥姥得到了王熙鳳給的二十兩銀子，外加坐車的一吊錢；二進榮國府呢？劉姥姥得到了半炕東西，計有：賈母的幾件過生日别人孝敬的衣裳（賈母一次也沒穿過），王熙鳳給的八兩銀子、王夫人給的一百兩銀子、寶玉給的出自妙玉的古董文玩“成窯五彩小蓋鐘”、平兒給的“三件衣裳、兩件襖兒和兩條裙子，還有四塊包頭，一包絨線”以及“青紗一匹”“實地月白紗”“兩個繭綢”“兩匹綢子”“一盒子各樣内造小饽饽兒”“兩個荷包”“兩鬥禦田粳米”“面果子”“果子和各樣幹果子”“梅花點舌丹，紫金錠，活絡丹，催生保命丹”等中成藥，這難道不是“張财”嗎？

綜上所述，就是我的觀點和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