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婆子屋裡的老男人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下午兩點半,應該正是男人娛樂的時間,向辰靜在炕上,腿上蓋着棉被,邊聽書邊享受冬日午後暖暖的陽光。水汪洋推大門走進來。
“老舜頭找不見了,幫忙去找人。”
向辰靜坐直身子,“什麼時候發現不在家的?”
“據說昨天晚上大兒媳送飯時,老頭子沒在家。今天早上再去,昨晚的飯還在,人不在,估計昨晚老頭就沒回家。”
老舜頭九十歲,最近兩年小腦萎縮越來越嚴重,經常在收割完的玉米地裡來回溜達,撿幾個棒子。有時會在别人不注意時,偷偷從長着的玉米上掰下兩個玉米棒子放進懷裡。左右看看沒人,把衣服兩個衣襟交疊着裹緊,緊忙離開。
遇到主人看見,“哎,老舜頭,又在偷玉米!”
“這是我家的玉米棒子,你管得着嗎?”老舜頭氣哼哼轉頭離開。
主人歎口氣,也沒有辦法。“這老頭子是不是裝傻充愣啊!”
一次,兩次……主人和老舜頭兒子說起。
“您不要生氣,老頭子小腦萎縮,有些癡呆。拿了您多少玉米,回頭給您送過去。”
“罷了,罷了,也沒幾個。”
水汪洋對媳婦說:“你把村群裡的消息,發到朋友圈,讓更多人幫忙找一下。下雪不冷,化雪冷。老爺子一宿沒上家,怕是兇多吉少,不死也得少半條命。我再出去看看。”水汪洋一杯熱水下肚,又出去找人。
朋友圈鋪天蓋地都是老舜頭走失的消息,村子裡的老少爺們開着車,騎着電動車,走着,在附近的地裡,玉米稭稈堆,河邊河沿,空曠的地方……走走停停,耳聽八方,眼觀六路,不錯過任何一個犄角旮旯的找人。
下午三點,多少批出去的人和車回來,依舊沒有老人的消息。
老人的大女兒已經六十來歲,眼睛紅通通的腫起來,像兩個紅燈籠。“老爺子這是去哪兒了?急死人了。”邊走邊說。
大雪過後,路上的積雪已經化掉一些,傍晚時分,冷空氣下來,路上的積水結冰,老人的三個女兒邊哭邊找。
“大姐,你怎麼樣?”大女兒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倒在冰面上。六十來歲的人,爬起來又摔倒,龇牙咧嘴的忍着疼,哎呦着站起身,“爸,你在哪裡啊?你千萬不能就這麼走了呀!你太苦了!”
向辰靜到婆婆家告訴老兩口,老舜頭走失,還沒找到。
公公也是八十多歲的人,臉上頓時露出猶豫的神情。“啥時候的事,老舜頭這回怕是不行了!”公公說着話往外走。
兔死狐悲,同齡人的感受。
“你幹什麼去?”婆婆喊。
“我,我,我去看看。”公公說話有些結巴了!
“你比他強不了多少,别去,回頭他沒找到,大家再找你,就麻煩了!”
“我就站門口看看。”公公背着手,慢騰騰關上屋門,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晚上七點多,二九的天氣,冷風嗖嗖的刮着,好像刀子割在臉上。
“找到了,找到了!”水汪洋搓着手,跺着腳進屋。
“在哪裡找到的?”
“西頭老瘋婆子的空房子裡。”
“老瘋婆子的房子裡?”老兩口詫異的盯着彼此問。
老瘋婆子無兒無女,去世多年。生前的房子是大隊出錢蓋的。十幾年了,風吹日曬,屋頂已經漏水。老式木門兩個折頁已經生鏽,一個已經鏽透,門闆像隻折斷的胳膊,浪裡浪蕩的挂在門框上,風一吹發出咯吱吱響聲,毛骨悚然,怪吓人的,天黑後,女人和小孩子從門前經過都會緊跑幾步,好像後面有鬼追。
“老舜頭咋樣啊?”公公顫巍巍的聲音略帶激動的問。
“沒啥事,估計連餓再凍,身子有些虛,他大兒子背回家了。”
“那就好,那就好。”公公在炕沿上坐穩,好半天沒有說話。
村裡的老人常講,老舜頭和老瘋婆子有故事,但是誰也沒有看見過。
年輕時,老舜頭除了經常給老瘋婆子挑水,幫她幹地裡的活,在沒有其它。老舜頭老婆早年去世,一個人把五個孩子拉扯大,既當爹又當媽,大女兒三十出頭才找婆家,隻為幫老爸照顧幾個弟弟妹妹。
早些年,村裡有人說老舜頭和老瘋婆子的閑話,老瘋婆子就不讓老舜頭幫忙幹活了,說不能污了自己男人烈士的名聲,也不能讓别人戳自己和老舜頭的脊梁骨,孩子們長大還要做人。
據婆婆說,老瘋婆子死前,把自己和屋子都收拾的幹幹淨淨,手裡握着丈夫的lie shi證,自己服用安眠藥去世的。去世時,人很安詳。
“媽,老瘋婆子怎麼瘋的?”水汪洋想起老瘋婆子問。
“老瘋婆子一點也不瘋,動亂年代那會總有人想方設法禍害她,她開始裝瘋賣傻。”婆婆搖着頭說。
老舜頭老年癡呆,不認識家,險些凍死;老瘋婆子為了自保裝瘋賣傻,自己結束生命。人會如何結束這一生,恐怕誰也說不準。留戀世間美好,糾結心裡過不去的坎,放過誰,饒過誰,都是原諒自己。遺忘才是最好的解藥。老瘋婆子不瘋,人卻走了,老舜頭傻了,人還在。
世界上真正值得說的事不多,就像真正過不去的坎也很少一樣。選擇糊塗,還是選擇遺忘,或許隻有知道。
2023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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