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書記辭職記

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馨主題》第十三期“信任”征文活動。

                          一

現在大環境好了，農村就是某些人眼中的一塊大肥肉，要想吃到這塊肥肉，最好的辦法就是回村當村支書。

一旦權力在手，一切都會有。上面下來的助農資金，土地流轉金以及各種補貼，隻要動點歪心事，想揩點油還不是三個手指頭撿田螺，手到擒來的事。

靠山村的村支書因貪污退耕還林款被請進去吃了免費的飯，村裡不可一日少話事人，隻得提前舉行選舉。開始鄉長以為前支書剛出事，一時間可能沒人出來競選，會冷了場。沒想到才做一屆多點的前支書五年來貪污的款項，在這個小地方的村民眼中幾乎是一個天文數字，好多人都羨慕嫉妒恨啊。現在有了上位的機會，那些自認為符合條件的人幾乎踏破了鄉長的房門。

其中有一個人特别引人注目，是村裡的首富，大名叫張雷，小名叫雷雷，但村裡人當面叫他大名，背過面往地上吐口水，并根據他的小名叫呸呸。為什麼叫他呸呸呢？因為他的發家史實在是見不得光，出賣良心的事在本村人身上都敢幹。不說别的，他建别墅的宅基地就是他用一餐酒騙了他親大伯的。連親大伯都敢騙的人，良心會好嗎？

但你還别說，他還真是老資格的黨員。不過黨費好像是從入黨後就沒交過，正常情況下他早就應該被開除黨籍了。說來奇怪，每任村支書都好像忘記了他的存在。現在呸呸想回來競選村支書，他第一天找到村文書補交了拖欠的黨費，第二天就到鄉裡找張書記報名。

張書記也不是外人，是他的一個遠房族叔，見他來了直接把他往辦公室外轟。張雷也不氣餒，笑嘻嘻的嘴角上揚，露出三分的無賴，叔叔長叔叔短地叫着，真是罵不還嘴，打不還手，一心一意要求他叔同意他報名。

張書記可不理他那麼多，直接離開辦公室去縣裡開會。假如是一般的人，當面吃了領導的閉門羹，想不死心也隻得死心。

張雷可不是一般人，是無賴。他想的是自己搞不掂，總有人能搞定領導的。他在腦袋中把村裡所有的人排了個隊，最後覺得要想搞定張書記，非自己的親大伯出馬不可。可是自己騙過大伯，他會為自己出馬嗎？

想起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張雷的臉皮就是再厚，心裡也打起了退堂鼓。假如大伯不出馬，别說當村支書，恐怕連名都肯定報不上。不行，親大伯畢竟是親大伯，他不幫我還有誰能幫我？

主意一打定，張雷的心中立即轉起了花花腸子。别人賠禮道歉都會買份重禮，張雷倒好，空着雙手就上了大伯的門。大伯的門是那麼好上的嗎？兩個堂兄弟堵在門口，連門都不讓他進。張雷也不氣餒，坐在屋前的台階上任憑兄弟們冷嘲熱諷，一心一意看他的太陽落山。

大伯總算是回來了，張雷立即走到大伯面前跪了下來，抱住他的大腿不說話。大伯把臉扭向一邊，就當沒看見。張雷也不說話，叔侄倆似兩頭犟驢僵在院子中，誰也不理誰，誰也無法離開。

大伯想，你想跪就跪，你是我親侄子，再怎麼跪我都受得起，隻要你願意跪，無論跪到何時我都奉陪。張雷呢？他并不是不想說話，他知道自己曾經傷透了大伯的心，現在無論說什麼大伯都不一定聽得進去，一直跪着，總能跪到他心軟的時候，那時就好說話了。

叔侄倆一直僵着，引來了很多村民的圍觀。大娘畢竟是女人，心腸軟。覺得既然他知道錯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再怎麼說也是親侄子，就悄悄勸大伯放他一馬。

“不行，他想跪就跪，想讓我原諒他除非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大伯是一根腸子到底，根本沒有原諒他的餘地。

“老頭子，你是不是糊塗了。”大娘指指圍在院牆外的村民說，“你是想唱猴戲給鄰居看嗎？”

大伯看了一眼外面看熱鬧的群衆，想到侄子和自己關系再不好，也是自己家裡的家務事，關上門解決就行了，在院子裡跪跪拜拜的成何體統？沒好氣地對張雷說道：“起來，有話到屋子裡去說。”

“是。”張雷如獲大赦，他等的就是大伯這句話，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立即拉着大伯就往屋裡走。父親發話了，張雷的兩個堂兄弟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氣鼓鼓地看着他進了屋。

                        二

有大伯出面，作為堂弟的張書記隻得無可奈何地同意張雷報了名。

張書記把張雷叫進辦公室，當着大伯的面訓道：“我真想不明白，你有什麼臉面回來競選村支書，你知道大家叫你什麼嗎？呸呸。什麼是呸呸？就是在罵過你後，還不忘我呸兩聲，再狠狠地往地上吐口痰。這次不管選上選不上，你都要改過從新，别再丢我老張家的臉。”

“是，是。”張雷的态度好得不得了，畢恭畢敬地答應着。不過，他心中的想法隻有天知道。

“還有，我說哥啊，不知你被他灌了什麼迷魂湯，為他說情，我算是服你了。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同意他報了名，以後你要好好管教他，别像個沒人管的野孩子一樣。”張書記接着對大伯說。他雖然是一鄉之主，但也沒有理由阻止符合條件的黨員參選的。人訓也訓了，該提醒的也提醒了，剩下的隻能交給他們村裡的黨員把關了。

“這小子就是不服管。我記住了，我以後一定好好管教他。”大伯賠着笑道。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子，自己不幫還有誰能幫他，假如他真的選上了，也算是光宗耀祖的事，或許自己還能沾點光呢！

“叔，你就放心吧，以後我一定做個好人，絕不給老張家丢臉。”張雷急忙向張書記表決心。

“好，我記住了你今天說的話，再犯錯的話到時别怪我不講情面。”張書記最後警告他道，“我先把話擱在這裡，就算你大伯不敢管你，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

最後經過篩選，符合報名條件的黨員不止他一個，還有王明和劉強。但最有把握選上的是村文書王明，原村支書出事就是他整理材料向上級實名舉報的，很受鄉長的青睐。在未選出村支書的這段時間，他代理村支部書記，眼高于頂，好像村支書的職位是他的囊中之物，選舉隻不過是走走過場，選不選都是他，和誰說話都是牛皮哄哄的，比原來的村支書還要目中無人。他甚至私下裡對他的死黨說，假如有誰敢不選他就是和他過不去，到時非把他整死不可。

劉強既然敢報名參選，自然也有他的過人之處。劉強财大氣粗，有人猜測，他的資産比張雷的隻多不少，隻是平時隐藏得好又幾乎不在村裡，才讓張雷摘了全村首富的桂冠。錢多好辦事，請人吃吃喝喝是小意思，并承諾隻要投他的票，事成之後報酬不會少于四位數。村子雖小，黨員也有三四十人，按照過半原則，要當選的話至少也要花好幾萬。村裡的油水真值得他花那麼大的本錢嗎？實在是讓人想不明白。

三個候選人中反而是張雷最低調。不過，他也沒閑着，基本上把村裡各位黨員和村民小組長家的門都上了一遍。張姓在村裡是大姓，和各個姓中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親戚關系，他輩分兒不大不小，每天叔啊嬸子的叫着，和他們聊聊家常。在聊天時，他會透露出自己參選就是湊個熱鬧，肯定會輸得很慘，甚至有可能連一票都得不到，吃個鴨蛋。最後唉聲歎氣地說，叔啊，假如可能的話，到時能不能投他一票，讓他别太丢面子。

無論在何時選舉用金錢開道，買選票都是違規的。正直的黨員是不會吃這一套的，不出意外，劉強在投票前被人舉報了，鄉長當時就取消了他的競選資格，變成了張雷和王明兩人對決。

選票正式開始時，大部分黨員都覺得王明太高調，還沒當上書記就牛皮哄哄的，假如真讓他上了位，那哪裡還有别人說話的份。但是用他和張雷相比，張雷無論是人品還是群衆基礎，比他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心想，你不是牛皮嗎，我就投張雷一票，惡心死你，看你的臉往哪裡放。

可是，當唱票時，黨員們全傻眼了。原來，想打王明的臉的人不止一個，占了有投票資格的黨員的70%以上，張雷意外地當選了。

王明心中不服，當着鄉長的面指控張雷道德敗壞，不擇手段才赢得的選舉，要重選，不然難以服衆。并有意無意地暗示是張書記操縱了選舉，必須重選。和王明關系較好趁機起哄的人，會議一下子亂成了一鍋粥。

關系到領導的聲譽的事自是非同小可。張書記因為避嫌沒來，鄉長鐵青着臉問參會的黨員和各村民小組組長，張書記在會前有沒有和他們打過招呼，有沒有要求他們投張雷的票？

這個是真沒有。黨員們哪裡敢瞎說，一個個明确表态說沒有。

“我再問一次，到底有沒有？你們想好了才回答，是要負責任的。”鄉長接着問道，“我現在記錄下來，會後我會一個個調查核實，誰再敢胡言亂語，到時我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沒有，真的沒有。”黨員們異口同聲回答。

“好。”鄉長接着問王明道，“王文書，你聽到了嗎？我問你，你暗示張書記操縱選舉，有沒有證據？有就立即拿出來。拿不出證據的話我立即報鄉黨委給你紀律處分。”

“這……”王明哪裡還敢回答，呆若木雞地“這”個不停。

“我再強調一次，到底有沒有？”鄉長是一個年輕小夥，第一次代替書記主持村委會選舉就被人诘疑，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沒有，”王明哪裡拿得出證據，隻得耷拉着腦袋回答。

“大聲一點，我聽不清。”

“沒有。”王明沒法，隻得站起來大聲回答。

王明都不敢再說話，人是他們自己選出來的，大家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張雷當天走馬上任，當上了他夢寐以求的村支書。

王明為了保住他文書的職位，當天晚上去了張雷家，喝了大半夜的酒才左腳打着右腳離開。

                        三

張雷當上村支書後，說話做事比以前随和多了，見人就笑眯眯地打招呼，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地叫着。開始大家都以為狗能改掉吃屎的本性，這小子算是改邪歸正了。

可惜好景不長，半年後文書王明被鄉紀委請去喝茶，據說是和張雷有關。後來雖說是沒有查出貪污受賄挪用資金的實據，但大吃大喝的事實還是被查實了。張雷也被打回了原形，人們在呸呸後面加上書記二字，成了呸呸書記。

張雷無所謂，但惹火了鄉裡的張書記。張書記帶着幾個同族兄弟子侄把張雷帶來了張氏宗祠，一腳把他踢倒在地，讓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低頭認罪。

張雷無賴慣了，根本不服，大聲嚷嚷，說張書記私設公堂，欺壓村民。

“私設公堂？我告訴你，我現在的身份是代表你大伯來教訓你的，他心善舍不得動手管教你。我可不一樣，對張氏的不肖子孫絕不手軟。”張書記似笑非笑地說，“再說治你，我用得着私設公堂嗎？”

“你是領導幹部，搞封建迷信這套就是不對，我要投訴你。”

“不對？我告訴，你以前做的那些诓騙拐賣的事雖說無賴，畢竟是小節。現在你是村支書，不知悔改，到時觸犯的就是黨紀國法，我不管你，行嗎？”張書記反問道。

“那我辭職還不行嗎？”既然有這雷神在，自己搞不到錢，這書記當着還有什麼意思？

“辭職？你以為村支書的職位是爛闆凳，想坐就坐想走就走？”張書記可不慣着他，“先把這一屆幹完再說。假如我再聽到有人叫你為呸呸書記，我聽一次讓你跪一次，直到沒有人叫為止。”

張雷還想說點什麼，但在張書記威嚴的目光下，隻得作罷，乖乖地跪在祖宗的牌位前。這一跪就是一夜，直到天亮後大伯聽到消息跑過來求情，張書記才放了張雷一馬。不過，他在離開時，一字一頓地說道：“張雷，我麻煩你記好，全村人都是我的眼線，你就好為之吧！”

張雷哪裡還敢接話，腦袋點得似雞啄米一樣。跪了一夜腿都麻了，大伯把他扶回家裡，問他：“餓了麼，我去給你做早餐？”

張雷點點頭，跪了一夜，肚子早就餓得翻江倒海。很快，大伯給他做了一碗雞蛋蓋面，端到張雷面前。

張雷吃着熱氣騰騰的雞蛋蓋面，不好意思地說道：“大伯，我以前那樣對你，你還對我這麼好，我真是豬狗不如。”

“别說話，吃吧。你是我親侄子，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大伯雖然沒什麼好臉色，但說的話還是蠻有親情味的。

“可是，可是，那宅基地的事……”

“什麼宅基地，我都忘了，以後你也不要提了。”大伯說，“更何況那是祖居，本來也有你的一份。”

“是，是。”張雷剛吃了兩口面，忽然想起了什麼，擡頭看着大伯，“大伯，你說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大伯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簡單，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照我說的話去做？”

“簡單？”張雷不解地望着平時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大伯，不是因為剛才的這碗雞蛋蓋面，他真以為大伯是在開玩笑。

“不錯，非常簡單。在其位謀其政，你帶領村民緻富了，你堂哥高興還來不及，怎麼還會罰你呢？”這話說得不錯，但聽起來不像是大伯說的話。

“這？”張雷想想也是。不過帶着村民緻富可不是一句話的事，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能少，最重要的還是要有項目。以前自己做的是投機取巧的生意，賺的都是快錢，想帶着村民們緻富靠這點小心眼肯定是行不通的，一定要有項目才行。可是，項目在哪裡呢？

“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去鄉政府找鄉長聊聊，他水平高，看能不能幫你想想辦法。”大伯提醒道。

“好吧。”張雷不是傻子，現在他基本想明白了，這一切就是一個局。但他為了向堂兄表示他不是孬種，明知是局他也隻能跳進去。

于是，張雷吃完雞蛋蓋澆面後，當天就去見了鄉長。鄉長仿佛知道他今天要來一樣，站在門口遠遠地和他打招呼道：“我的書記大哥，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座破廟來了？”

“鄉長，你就别笑話小弟了，我今天是來向你取經的。”張雷收起了平時的玩世不恭，态度誠懇地對鄉長說。

“這樣啊，好。”鄉長把他讓進辦公室，“你先坐，我去給你泡杯茶，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謝謝鄉長，茶就不用了。”

“那怎麼行。”鄉長口中說着話，手上一點都不含糊，說話間一茶帶着茉莉花清香的香茶擺到了張雷面前。

“聽張書記說，你正在四處找項目，想帶領鄉親們發家緻富，我很感動。本來我應該親自上門和你讨論的，既然你來了，足以說明你的誠意，我和鄉政府一定全力支持你，給你當好賢内助，對你們村的經濟發展保駕護航。”鄉長是個年輕人，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聽得人熱血沸騰。

“鄉長您說得真好，可是我常年在外，剛回到村裡是兩眼一抹黑，找不到好項目也是有心無力啊。”

“沒項目？容易，我這裡剛好有一個。”鄉長說着遞給他一個牛皮紙袋信封。張雷掏出裡面的信件，是一份有效利用家鄉水資源的可行性報告，以及他們村山溪水的礦物質分析報告及開發前景。

“怎麼樣？”鄉長問道，“這個項目可是我特意給你留的。”

“很好。鄉長，真是太感謝您了。”張雷高興地說。

“張書記，不過你也别高興得太早。你也知道，我們是山區窮鄉，鄉财政收入有限，能拿出來支持項目的資金更是少得可憐。要上項目的話主要靠自籌資金，我算了下，大概要100多萬，你們村能拿出這麼多錢來嗎？”鄉長迎面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這……您讓我想想。”自籌資金？張雷已經當了半年的村支書，别說一百多萬，讓村裡拿一萬塊錢現金出來都難。在村裡集資？以自己在村裡的名聲，别說集不到資金，隻要一提出來絕對就會被村民們罵個狗血淋頭。當然，假如他自己願意出資的話，咬咬牙還是能拿出來的。可是，錢出了，到時會不會出什麼幺蛾子？這些都是他現在應該面對的。

“行。不過你要盡快，不然我就給别的村了。”鄉長接着說，“你先考慮考慮，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中午吃了飯再走，我請客，吃食堂。”

“沒事。鄉長您有事先忙吧。我先回去，等您有時間再來。”張雪喝了一口茶，站起來告辭道。

“這怎麼行，你第一次來，我這個做鄉長的連飯都不請你吃一個，人家不說我是官僚主義嗎？”鄉長把他按在椅子上，“你坐會，我很快就會回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自己再走的話不是打鄉長的臉嗎？張雷沒法，隻得重新坐回椅子上。閑着沒事，他又拿起桌子上的水資源利用的可行性報告認真看起來。真是越看越愛，幾乎就是為他們村量身定做的一般。

正在這時，張書記走了進來，熱情洋溢地說：“弟，不簡單。聽鄉長說你準備在村裡投資辦水廠，可喜可賀啊！”張書記仿佛忘了昨晚的不愉快，一進門就向張雷道喜道。

“辦水廠？”張雷糊塗了，自己什麼時候答應辦廠了？

“是啊。這個水廠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埋設管道到鎮上的高中和初中，為兩所學校供應優質的飲用水，另一部分是建礦泉水廠。可行性報告你也看了，連挂靠單位都為你找好了，隻要資金一投入，利潤就會滾滾而來。”張書記接着說道，“鄉長已經給兩位校長打了電話，他們很快就會來和你商談供應飲用水的事。”

“哥，這都是沒有的事。我們村的情況你也知道，哪裡拿得出這麼多錢？”張雷心中也沒底，出錢容易回本難，他可不想把自己的那點家底全壓在村裡。

“村裡沒錢可以招商引資嘛。你要知道，劉強就是為了辦水廠才回村競選村支書的，難道你還比不上劉強？”張書記不輕不重地将了他一軍。

“哥，項目再好，你也要讓我評估一下，怎麼能趕鴨子上架呢？”

“張老闆，不，張書記。”鎮裡的高中和初中的兩位校長笑盈盈地走了進來。高中校長也姓張，不過是隔壁村，曾經還教過張雷的數學，“不錯嘛，我的學生發财後不忘回報社會，我這個做老師的臉上都有光。你看，一聽說你準備辦水廠，我就立即過來和你談合作的事。怎麼樣，我這個老師對你還不錯嗎？”

“老師來了，歡迎啊！”在老師面前，張雷也不好再說什麼。他們都是有備而來，合同早就拟好了，公平公正，張雷挑來挑去都挑不出毛病來。腦袋一熱，用村裡的名義把合同簽了。

“我就說嘛，我這個堂弟不簡單。”張書記見張雷和兩位張校長已經簽了協議，立即鼓掌道。

“不錯。還是張支書的魄力大。”鄉長不知什麼時候也回來了，在一旁幫腔道。這時張雷才想起，自己根本就還沒想好在村裡辦實業的事，沒想到被兩位老師一忽悠，糊裡糊塗就把協議簽了，現在是趕鴨子上架，想不投資辦廠都難了。

好在鄉政府在前期做了很多工作。在鄉政府的主持下，在公平公開公正的情況下，由張雷出資，村裡提供資源和土地，簽了合作辦廠的協議。推行董事制度，張雷兼任董事長，各位村委委員兼任董事參與水廠的運營管理。并選出若幹名監事，監控企業的運營。

有錢好辦事，張雷也想挽回自己在村裡的不良形象，出起錢來一點都不含糊。現在招商引資不容易，特别是像張雷所在的山區窮鄉，更是難上加難。就是有些有意向的客商，不是盯着山裡樹木楠竹，就是想用一點誘餌來釣大魚，真正想幫助山區發展經濟的是少之又少。張雷的投資，鄉政府是全力支持的，鄉長親自幫他跑來辦廠所需的全部手續。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辦，張雷把建廠房和鋪設管道的工作承包給了專業的建築施工隊。但辦廠需要人力，由于張雷在村裡的形象不佳，他求爹爹拜奶奶都沒人願意來廠裡做事。後來是大伯把他兩個在廣東打工的兒子叫了回來，父子三人成了張雷的第一批員工。在大伯的動員下，村裡的一些留守老人和婦女聽說能按月發工資，心動了，空閑時來廠裡做做臨時工，保證了工廠的正常運行。

由于資金充足，兩個月後，廠房和管道建設完成，水淨化設備和自來水生産設備很快就調試完成并投入生産。工廠正式投入生産。

                        五

不過，工廠雖然開業了，除了與兩所學校簽訂的固定供水合同有點收入外，其餘的業務基本為零。其實也是，水廠的生産成本低，投入不多，在山區這種水廠較多，雖然在鄉政府的運作下挂靠在本省知名的礦泉水公司，但知名度和某寶某泉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語。

知名不高，酒香也怕巷子深。怎麼辦？張雷不說是一夜白頭，額頭上的皺紋可是多了不少。本來他老婆麗姐是不同意他投資辦廠的，既然資金已經投入，她也不能坐視不理了。

麗姐在省城跑了多年的業務，推銷的門道懂得不少。隻要産品質量過硬，還沒有她推銷不了的産品。很快，憑着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和人脈，水廠生産的礦泉水總算是被她打開了銷路。

張雷呢？一方面管理着水廠的日常運作，嚴把質量關。一方面自己買了一輛貨車，隻要麗姐拿到訂單，他立即當天裝貨，第二天準時送到，在客戶中的口碑不錯，客戶也放心把訂單交給他做。

半年下來，雖說盈利不多，比他在外面掙活錢時也差不了多少，半年的功夫還不算白費。但村裡因為以土地和資源入股，多了一筆在貧困山村算是巨款的收入，在年底時第一次給村民們分了紅。

既然在家中投資也能賺到錢，那為什麼不在家鄉投資呢？夫妻倆經商的心眼又活了。家鄉雖然貧困，但物産豐富，麗姐特意在省城商場超市留意，看有沒有家鄉特産适合在省城商場内出售的。

山區的物産豐富，很多特産對于城裡來說都是稀罕貨。很快，麗姐打電話給張雷，經過她實地考察，覺得家鄉熟紅薯幹在省城應該會有市場，建議他組織生産，先少量制作，她到商場試銷一下，看看銷路如何再做決定。

由于張雷在水廠賺了點小錢，支付工資及時，當他找到一家他信得過的農戶時，農戶爽快地答應了，并按照他的要求，先把紅薯剝皮蒸熟，再切塊在陽光下曬幹。麗姐運到省城試銷的效果非常好，再根據商戶的要求改良産品，很快就在省城打開了市場。隻要有錢賺，出外打工的人都不出去了，心甘情願地随着張雷的指揮棍轉圈子。

于是，麗姐在省城找銷路，張雷在村裡組織村民加工生産，很快就把村民帶上了一條奔小康的康莊大道。

随着村裡的經濟情況越來越好，張雷在村裡的人氣也是水漲船高，再也沒有人叫他呸呸書記了。

正在他信心滿滿地準備競争下一屆村支書的時候，他發現許多村民看他的眼光不對，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開始他并不在意，但越随着選舉的到來，對他指點的人越多，不得不引起他的重視。

張雷有心打聽，想知道到底在什麼地方得罪了村民。可縱使他使盡萬般本事，也沒打聽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還是大伯在村裡的人脈好，幫他找到了風言風語的根源。原來是文書王明在省城商場發現了他們村裡生産的土特産，一看價格，差點驚掉了下巴，在村裡十來塊錢一斤收購的紅薯幹，經過張雷包裝加工後，價格簡直是翻倍增長。回村一說，村民們覺得他不地道。再加上競争對手劉強的煽風點火，很多村民對他的看法發生了基本的變化，覺得自己就是張雷賺錢的一個工具，不當面罵他的娘就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張雷氣啊，劉強作為對手煽風點火不奇怪，但得到的實惠的村民們為什麼這麼對待他呢？他想不明白，二次加工包裝，運輸不要錢嗎？自己在省城的開銷不要錢嗎？難道自己為村民謀福利還要自己白貼嗎？商場不用賺錢嗎？想到自己這兩年為了搞活村裡的經濟，他的頭發差不多都變白了。本來他想，隻要鄉親們能早日奔小康，自己多操點心就多操點心，白點頭發算什麼。沒想到大家卻盯上了他，自己做好沒得好，又何必呢！

于是，他決定退出村支書的競選，誰願意幹誰幹，反正自己不想再遭這活罪。第二天他直接向鄉黨委打了辭職報告，并宣布退出村支書的競選行列。

在張雷辭職的當天夜裡，鄉黨委張書記親自找到他，問他：“弟，聽說你辭職了，是真的嗎？”

張雷點點頭，沒有說話，他也實在不知道說什麼，當初是自己哭着喊着才當上的村支書，現在因為風言風語辭職，多少有點當逃兵的意思。不辭職嗎？實在又心有不甘。自己幾乎是掏盡家底，給村民們找了條發财緻富的門路，反而受人诟病，真是自作自受。不當這個村支書，憑自己夫妻這些年在省城闖下的人脈，想掙點錢不是什麼難事，何必受這窩囊氣呢？

“看來是真的了。”張書記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接着說道，“我理解你，受了委屈心裡不開心，想擱挑子不奇怪。不過，我想問你，你仔細想過沒有，村子裡有多少人說你的不是，說你不是的又是些什麼人？”

“這……”張雷還真沒想過。仔細一想，雖然最先說他賺差價的是文書王明，但他也就是随便說說而已，村民們并沒有人雲亦雲，還是非常信任他理解他的。直到劉強回村推波助瀾後，風言風語才開始在村子裡傳播的。而且在村裡說他不是的人基本上都是劉強的鐵杆粉絲。現在村裡的發展形勢不錯，劉強挖空心思想扳倒他取而代之，假如自己辭職了，不剛好便宜了這個卑鄙無恥之徒嗎？

“怎麼樣，想明白了嗎？”張書記問他，并開導他道，“誰在人後無人說，誰在人後不說人。隻要行得正坐得穩，大部分人都會信任你的。”

“這道理我懂，也知道大部分村民們是信任我的。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肮髒氣。”道理是道理，但放在誰身上都不好受。

“知道就好。”張書記告訴他，進攻是最好的防守。要想打敗風言風語，唯一的辦法是行得正坐得穩，心中裝着村民，全心全意為村民謀福利。村民們的生活好了富裕了，這些謠言自然會不攻自破。一遇到困難就辭職，是逃兵，你對得住村民們對你的信任嗎？我要是你，我就會在這次換屆選舉中用實際行動打敗劉強，讓他輸得心服口服。張書記最後對他說，“我也知道，你當不當村支書一樣能賺到錢，但你舍得你自己在村裡創下的事業嗎？村民們信任你，你能讓他們失望嗎？”

“哥，你讓我再考慮考慮，好嗎？”張雷對堂兄說。事實上他也想和妻子麗姐商量商量，有沒有必要辭去這個讓他束手縛腳的村支書。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張書記說，“在換屆前，該怎麼幹還得怎麼幹，要拿出共産黨人的擔當，把村裡的經濟搞好。另外，你的辭職報告我沒批，競選的名我也給你報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好吧。”張雷把堂兄送到門外，很是感謝地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已經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尾聲

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村委會換屆選舉正式舉行。

作為上屆村支部書記，張雷早早地來到會場，招呼着各位黨員和村民小組長。鄉黨委張書記因回避制度依舊沒來，委托鄉長主持會議。

選舉開始後，鄉長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說。首先感謝上屆村委的真誠付出，使村裡的經濟跨上了一個新台階，希望新的村委領導班子再接再厲，更上一層樓，早日帶領廣大人民群衆過上小康生活。最後希望黨員同志要以公平公正的态度，利用手中神聖的選票，選出最好的新一屆領導班子。

接着是兩位競選人劉強和張明現場對決。按照前段時間的小插曲，大家覺得這次對決應該是劍拔弩張的，沒想到出現了搞笑的一幕。劉強一開口就列舉了張雷這幾年來為村裡做出的一樁樁實事。他說得很動情，他說，自己對這次選舉本來是志在必得，說起來真不好意思，剛回村時自己還搞了一些見不得光的小動作，讓張支書受了很大的委屈。但随着自己回村的時間越長，越發現張支書對村裡的貢獻是真心的巨大的，也就越來越覺得自己和張支書之間的區别是非常大的。本來他是準備退選的，但考慮到自己對張支書的傷害，特意鼓起勇氣參加競選，當着大家的面對張支書說聲對不起，請他原諒。并表示隻要有需要，自己非常願意回村投資，錦上添花，無條件配合張支書，讓大家的生活越來越幸福，走出山村的一片藍天。

張雷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此時，他精心準備的演說詞全都忘記了，緊緊握住劉強的手說着謝謝。望着惺惺相惜的兩位競選人，參會的黨員們和各村民小組長一起站了起來，拼命地為他們鼓掌。

鄉長很感動，直接宣布投票開始。經過投票唱票統計，張雷幾乎是全票當選。除了他給劉強投了一票外，所有人都把神聖的一票投給了他。

此情此景，張雷覺得自己就是再苦再累，哪怕受天大的委屈都是值得的。他在心中想，為了對得起大家對他的信任，哪怕就是再掉幾斤肉，也要把村裡的經濟搞好，把小山村建設成最美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