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隊往事

 11月末的某個早上,邵伯紫京飯店前台,驚訝地發現,辦理入住手續的服務員,竟然是三十年前地震隊實習的隊友。

“秀!還記得我嗎?”

“你是**,上次我就認出你了。”

說到上次,我腦子飛快地轉了一下,邵伯來得廖廖,想來應該是去年了,不免有些尴尬。

那次,我們按預定的時間入住,卻被告知房間尚未整理,午休要兩人先合住,晚上再調整單間,并且還在内招。

旁邊的女同事一邊生氣地數落,一邊告訴應該如何如何完善流程加強管理,我雖然沒做聲,但也沒制止,當然,不高興是明擺在臉上的。

于是,轉移了話題。

“哥哥嫂子還好嗎?”

“她們屬于華東物探,在老虎山,具體幹啥我也不清楚。”

我看看秀,真的很難認出了,不複當年的風采,還是戴着當年葉子挂墜的金耳環。

記得那年秋天,在地震隊的船上,秀一頭烏黑油光的長發垂肩,白襯衣,淺色背帶牛仔褲,小白鞋,膚色不算白,但如風陵渡口與楊過初相見的小郭香般活潑靈動,又如《天道》裡左小青般清澈、嬌柔而妩媚,我想,這小姑娘生得真美,還心靈手巧,會織毛衣鈎帽子,如果再有人告訴她是名牌大學生,我不能保證不會有一絲羨慕嫉妒老天的垂愛。

後來有人告訴我她初中畢業是勞務用工,油田子弟上不了技校,确實也是真心的不愛讀書了,霎時覺得好遺憾,深深地覺得,教育的公平才是最大的公平,給孩子最好的愛就是讓她可以接受盡可能好的教育,讀書不一定就能讓你成功,不一定就可以改變你的物質世界,但一定可以改變你的精神世界。

三十年,光陰荏苒,物是人非,想必秀見到我亦是如此吧,自己一身滄桑,滿頭白發,還在感慨别人的紅顔易逝,于是,飛快地收回蔓延的情緒。

但如同昨夜天光乍破了遠山的輪廓,想起很久之前我們都塵封的記憶。往事、舊人,那些曾經明亮過、閃爍過、溫暖過的故事,被這晚秋的風吹動着盤桓……

剛畢業那年,我和另外兩位學生被分配至水上地震隊,也就是要駐船,一個隊,由來自船隊、儀修、測量、解釋等專業化公司的隊伍,還有放線、放炮、後勤等班組的隊伍組成,浩浩蕩蕩幾條船、幾十人,每個人幾口箱子,跟搬家似的,蔚為壯觀,我們停靠在高郵的湯莊。

因為去的時候隻帶了一口箱子和一個行李包,後來又添置了一些物品,所以無處可放,一天下午我在那收拾東西,秀的哥哥靠在門框上一邊磕瓜子,一邊看我手忙腳亂偷着樂,擡起頭說:回頭我給你做個箱子昂!隊上有許多調皮搗蛋的整天吹牛惡作劇,我不屑地笑笑,那意思很清楚,就是不相信你還會做箱子,秀的哥哥說:真的給你做,一個星期内做好!

一個星期過去,一個大概1m*1m*1m箱子真的就放在了面前,原來拆了N個裝雷管的箱子,用箱子的木闆拼裝而成,手工很細,内側還用砂紙作了打磨,上面裝了活頁,可以掀蓋,隊上的會計是我們一起分配的同學,他又幫我買了鎖和滾輪,請秀的哥哥裝上,一個可移動的美觀的箱子就誕生了!那年春節過後回到機關還一直用,直到97年初離開地調。

不久,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生活管理員的老婆吧,非常神秘地和我說:“你上學的時候估計許多男生都願意幫助你吧?”

“……”

“秀的哥哥是不是給你做了口箱子?”

“嗯”

她又頓了頓,說:“麗麗告訴我的。”然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懂了她的意思,也明白了麗麗姐的心事。

麗麗姐長得白皙而古典,身材高挑,纖細而豐腴這個詞隻有用在她身上才不自相矛盾,麗麗姐非常能幹,除了織毛衣鈎帽子,還做得一手好菜,特别利索,也十分善良溫柔,我很喜歡她,她也很關照我,經常帶我吃飯,去高郵洗澡,從家裡帶的零食也分給我,她說,我們地調的孩子,象你這麼大,有的還上初中呢。覺得這麼小跑這麼遠,不容易,就是蔣勳說的有着一顆悲憫之心吧。

麗麗姐自始自終都對我很好,我一直都屁颠屁颠地跟着她,隻是話裡話外,多了一個撮合的使命。

直到有一天,臨近春節,隊上不知道誰搞了一壇老鄉的米酒,聚餐的時候,都起哄要我喝,啤酒喝過,白的從沒碰過,他們說,這就和我們湖北的蛋酒差不多,說你一定是去機關的,和我們沒機會了,不得已嘗了口,真的和酒釀差不多呢,于是海碗上了,最後不知道是醉了還是困了,我就在麗麗姐的床上躺下了,但思維是很清晰的,能聽到她們踢裡咣啷地收拾殘局,後來,就真的睡着了。

夜裡醒來,就聽見兩個人說着情話,一個是秀的哥哥,一個是麗麗姐。秀的哥哥說,看來得陪她一晚上了,麗麗姐說,嗯。于是,為了不打擾兩個人戀愛,我是生生地一晚上一動沒敢動。這一晚上,兩個人互表心意,至此,我的使命完成啦。

某個周五,下起了雨,據天氣預報,近三天都有雨,地震隊下雨天是不出工的,于是我去和支部書記請兩天事假,書記說,回去處裡領導看到隊上老有人回去不好啊,我說我不回地調,我去邵伯,書記說,那好,你正好去報社取一下稿費,于是我樂滋滋地去了。

等我回隊上的時候,書記就在船頭,好象算好了時間似的在等,看到我,掉頭回房間,取了一份材料,遞給我,說,這是季度支部書記述職彙報,你好好看看。我想的是書記要我好好學習學習如何提高文字水平吧。

回到我們的船上,麗麗姐那一屋子人,她又在熱火朝天地做菜,見到我,說,快,東西放好過來吃飯。我被熱情地包圍坐下,她們告訴我,那天你走後,書記晚上帶着一個人,打着手電筒在船頭船尾水裡到處找你,還把這事做了彙報,其實全隊的人都知道你請假去了哪裡。

我突然想起,回屋去取了彙報材料,果然裡面有我這個思想政治工作典型案例(大意未經請假擅自離隊,經批評教育深刻認識反省),為案例而案例,可以當導演了,在船頭忐忑地等我給材料看算是打個招呼?一桌人傳閱了彙報材料,都比我還氣憤,然後開始八卦書記,八卦到最後,我沒了一絲恨意,倒滿是對書記的同情與可憐。

隊上的人們就是十分淳樸,對你好簡單又直接,不管又不顧,就是看到你受了委屈,操起棍子就去打死别人,但凡有一點顧慮,都是下不去狠手的,這在我後來,再也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被别人操起棍子打死的情況倒是有的。

然後大家有談起地調大院裡面,一些權力部門的科長太太如何如何神氣,然後說,你一定可以成為地調處最年輕的科長太太,那我們就祝你成為地調處最年輕的科長太太,我也滿口答應了,不過,最後,我還是沒能達成她們的目标,成為地調處最年輕的科長太太。

不久前參加婚宴,遇見一個曾經非常調皮搗蛋的一個隊友,他的單位和我們公司是有些關聯的,彼此的情況都比較了解,現在的他已經收心養性,女朋友也不象從前走馬燈似的換,認真工作,好好養家。他特地走到我那,喝了一杯酒,他說:特别為你高興,希望你一直一直生活得很好。

我知道,不同于場面上的虛與委蛇,他是懷着一顆真誠的心,沒有什麼物質的東西比得上真誠更寶貴,我說:我也是,希望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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