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要真實的身體接觸,而不是語言安慰

2020年的開局便給人以魔幻的色彩,各種天災地變延續今日,這讓我想起一部去年日本的電影《火口的兩人》。

在災難臨頭的氛圍之下,舊日戀人再次相見,回憶沉渣泛起,日常化作碎屑,身體的意志逐漸蘇醒,在一次次仿佛走到世界盡頭的纏綿之中,他們尋覓着一個問題的答案:

我們為什麼愛,我們如何去活?

直子婚禮的前十天,曾經的戀人賢治回到了老家,兩人重逢。這時的賢治,已經離婚若幹年,而直子在單身了許久之後,終于找到了歸宿。這之間,他們已經暌違了十年。他們本相愛至深,但由于兩人關系中存在無法打破的禁忌,所以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彼此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們有過熱烈過往,在各種場合瘋狂纏綿,并且拍下照片:晃動的鏡頭,晦澀的光線,淩亂的頭發,交織的身體……戀愛中的他們沒有禁忌,沒有一絲保留,甚至想要彼此相擁着跳入富士山的火山口中。

如此熱烈地愛過,最終還是黯然分手了,這些照片随着時光塵埃落定,收進了直子的影集。但是那些照片從來沒有被直子遺忘。面對賢治,她重新翻開影集,讓他和她一同重溫那些的黑白照片,它們仿佛在拍下的那一刻被點燃了一般,滾燙,卻又有着不可企及的距離。

直子想要在婚前再次回到當年,和賢治再一次纏綿。而賢治,一開始是躲閃的。他刻意地不去觸碰那段回憶,不知是出于害怕,還是出于渴望,那段日子對他來說似乎太耀眼了,以至于後來他平凡的人生承受不起那樣的回憶。

在直子的一再堅持之下,賢治終于妥協了。一旦再次感受到舊日戀人的皮膚,身體的記憶便自動蘇醒,他們就像兩隻缱绻中的小動物,彼此啃食,彼此交纏,難舍難分。

“隻有今晚”是直子理智的決定,而“無法停止”是賢治身體的意願。

他意識到身體的開關被打開了,除了再次去找直子,别無他法。奇怪的是,在身體做出決定的時候,人卻是茫然的。纏綿過後,兩人仍然像之前一樣去吃飯,讨論這家店的韭菜炒豬肝有什麼不同之處。直子警告他不可有下次了,賢治卻說:回到那時候,就不知道怎麼回來了。并且不知不覺地,他說起了鄉音,就算直子再三提醒,他也無法控制自己。

在這裡,對于曾經的愛情,沒有任何煽情和升華,而是淪陷在飯菜和生理反應的讨論之中,兩人的身體即使已經交融,但語言卻是隔閡的,磕磕碰碰的,或者不如說,語言本身就很無力,一句“我愛你”,不如賢治在餐廳裡的燃起的欲望更能說明問題。

最後,直子讓步了:給出了五天的期限,在未婚夫沒有回來之前“回到那時”,然後彼此再無交集。賢治答應了,他本就不是來破壞婚禮的,他隻是無意間栽入了回憶的深淵。

當賢治獨自一人走在空寂的街道上,凄冷的提琴響起,他走過美術館,走過商店和十字路口,他仿佛在尋找,尋找曾經存在過的無比真實的愛情,可是那裡卻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接下來的五天是抽離的,從時間的管道中逃逸的五天。他們沉醉在彼此的身體中,無論如何都要盡力去擁抱彼此,用盡一切辦法墜入彼此之中。

但是對于現實,他們都充滿了無力感,他們聊到各自的婚姻,才發現人生處處都是妥協。直子之所以結婚,隻是因為子宮長了肌瘤,想要趕快生個孩子,至于找了“自衛隊”的丈夫,則是出于對于死亡的恐懼。賢治離婚的原因,是在婚内出軌,離婚後又被小三抛棄,多年見不到兒子,成了孤家寡人。

他們各自的生活都有各自自私的打算,不負責的決定,從哪方面來說,他們都不是完美的戀人。可是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所有的道德、正義、約束都變得輕如鴻毛,不起作用了。他們可以在彼此身上看到自己,可以毫無顧忌地做自己,這是無論哪個人都無法替代的。哪怕最親近的人,直子都無法放松,不能讓自己出糗的一面被對方看到,可是對于賢治,她卻毫無防備。

這是一種純粹的愛,是身體的愛、接納和滿足。如同嬰兒般本能,它融化了一切是非觀念,它沒有道理可言,它是一種自然的反應。另一方面,它和心靈之愛一樣真實,一樣震撼人心,具有一樣堅強的意志。

其實每個人都必須承認,真實的愛情中,身體的依戀也是一種強烈的情感,甚至可以說,純粹的身體依戀本身就是愛。

“像蛇一樣”,是直子對于賢治身體的形容,而賢治也真的像蛇,他捉摸不定,難以控制,但又溫存體貼,任人撫弄。

也許追根溯源,他們後來無法幸福生活的根源,就是因為沒有和對方在一起,就是因為他們違背了身體的願望,服從了社會的規則。

事隔多年,直子終于說出,當年她是因為害怕“輸給自己的身體”而選擇了逃避。而賢治也說出,他是因為前妻懷孕才決定結婚,他已然“輸給了身體”。所以,他們兩個才會不斷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不斷在其他的情感關系中扮演失責的一方。

要是當時,他們能夠再等等,再聽聽自己“身體的願望”,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

可是,這個問題卻從來沒有被深刻地讨論過,它太過于沉重,又太易碎了。

隻有一次纏綿後,直子偶然間說出,賢治死去的母親曾經在他的婚禮後對她說過:如果你們兩個在一起就好了。此時的賢治才驚覺:原來她是這樣想的!

可是這來得太遲的“同意”又有什麼用呢?意識到阻止他們相愛的并不是父母親人的目光,而隻是自己的“道德”障礙,這樣的領悟隻是平添了一份懊悔,一份惆怅罷了。

反過來說,如果沒有那份禁忌,他們還會愛得這麼不顧一切,這麼瘋狂嗎?

愛是沒有如果的,正如災難一樣。有些事就是在一瞬間被決定的。一場地震,一次海嘯,既可以摧毀許多人的生命,也可以改變許多人的決定,我們懷着同情去理解别人,卻往往像賢治說的那樣,無法真正體會别人的感受。當賢治對直子說:“為了生孩子而結婚,我不贊同”的時候,直子也無法體會這句話的意義,直到一場真正的災難來臨。

這場災難,便是富士山的爆發,它似乎已經成為了日本人心理結構的一部分,關于富士山爆發的書堆滿了圖書館的一個角落,對于災難的想象甚至超過了災難本身,人們在富士山面前的無力感,就如同面對命運之神的鎖喉。

面對富士山即将爆發的新聞,直子才突然想明白:既然富士山都可以爆發,那麼一切都是可能的,既然如此,我怎麼還能這樣地活下去?

在婚禮的前五天,自衛隊的未婚夫被派去執行火山爆發緊急救援任務,這一次,災難不再隻是一個背景,一種幻想,而是成為了一個主要的角色,參與到這場不被世俗認可的愛情事件中。它調兵遣将,延遲了婚禮,清除了屏障,再次将兩個相愛已久的人推到了火山口上。

得知直子婚禮延期的賢治,接到了直子的電話,約他去她家裡。她拿出當年躺在上面拍照的富士山口海報,兩人将它攤在桌上,她告訴賢治,其實婚禮不是延遲,而是取消了。她終于明白,不應該為了任何除了愛以外的其他原因而結婚。

是否隻有當面災難來臨之時,我們才會好好去思考,應該怎樣對待生活?

如此說來,災難并非一無是處,它矯正了我們日常生活習以為常的“理所應當”,改變了我們的視角,它破壞了我們自以為是的傲慢,将最原始的本能激發出來,那種本能并非是低級的動物性,而是一種更接近真實的願望。

在兜兜轉轉之後,直子和賢治終于接受了對彼此身體的渴望,不再抗拒,不再在乎世俗的意見,不再去為未來做計劃,而是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每一秒鐘。

災難當前,直子和賢治如同高中時那樣,牽着手去逛街,去圖書館看書,纏綿于隐秘的巷子中……裹挾着他們的,是巨大的命運的旋渦,是不可逆的時間的洪流,是整個世界即将崩潰的前奏。

但他們是快樂的,這快樂,就是順從“身體的意願”。

愛,不是通過語言完成的,身體的願望比大腦更強勢,本能的力量超越了恐懼,沖破了生活的迷霧。純粹的身體之愛,就像末日倒計時一般,在蒼白的現實中,呈現了不可救藥的浪漫,似有悲戚,實則震撼。

他們的臉上,帶着淡淡的迷醉和深深的依戀,仿佛周圍的一切隻是愛與欲的幕布。

一切愛情都是真實的身體接觸添而增的感情,語言并不會實質性增加兩人感情,這就是網戀異地戀失敗的關鍵。身體接觸是一種習慣的依戀,是一種最原始的無法抗拒的欲望,因為性愛,有性才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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