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與樹結緣的撥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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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霜生花

莊子休不好當着下人的面處理撥浪鼓。他左思右想,決定偷偷将它埋了。就埋在書房門前的那顆銀杏樹下。

所幸,他是這個府裡的主人。撥浪鼓不翼而飛,旁人也不好說三道四。鐘離氏是個明事理的女人。她知道這個撥浪鼓觸了他的眉頭,甚至吩咐下人,從此以後不許再提起抓周之事。

就這樣,撥浪鼓被深埋地下,過着暗無天日的日子。回憶,成為了它打發光陰的唯一消遣。

它自己與自己說話,盡管沒有人能聽見一隻撥浪鼓的聲音。漫長的歲月成為了它忏悔的對白。它後悔當初棄阿陶于不顧。它覺得它很自私。所以,上天懲罰它,讓它變成了一隻撥浪鼓。它難受,想哭,卻發現作為一隻撥浪鼓,它是沒有淚水的。所有的苦悶,也隻能自己往心裡咽。

春去秋來,一晃五年時間過去了。那隻無人問津的撥浪鼓,早已心生絕望。它本以為,從此以後,它将再無出頭之日。

莊子休二十八歲那年(公元前342年),被派到了商丘上交蒙邑的漆稅。終于,他離開了。

六歲的莊遍趁父親不在家,偷偷溜進父親的書房,尋找着全家人三緘其口的撥浪鼓。他把父親書房中的每一個角落都翻遍了,卻仍是一無所獲。也罷,他隻能灰溜溜地離去。

夏日裡,一場傾盆大雨來襲。整整三天三夜。雨水浸濕了大地。滴滴答答的聲音敲打在地面上,惹得撥浪鼓心生莫名的焦躁。

“這雨下得,真是煩死了。”它自言自語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被放出來啊……”

每天的回憶,以及與自己的對話,成為了撥浪鼓的每日必備功課。

有一天,滂沱大雨終于停了。一隻老鷹從天上掠過。它發現了那隻被雨水沖刷的若隐若現的撥浪鼓。

它靜靜地盤旋在高空,觀察着。在确定周圍環境的安全後,它俯沖着身子,直直地沖向了那隻撥浪鼓,将它叼走了。它的動作很快,以至于那隻迷迷糊糊的撥浪鼓始料未及。

這是撥浪鼓第一次處于如此高懸的天空中,它有些恐高。恐懼占據了它的思緒。它下意識地大喊:“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這隻臭鳥。”

它的聲音很大,足夠劃破蒼穹。可是那隻淩厲的老鷹,卻一個字也沒聽見。

這是一隻視力不太好的老鷹。它的體型龐大,兩雙黑天鵝般的大翅膀,煽動起來一閃一閃的,霸氣十足。

想必老鷹一開始以為撥浪鼓是個活物,畢竟,這栩栩如生的鵝黃色鳄魚皮,就足夠讓那隻老鷹心生錯覺。

隻是,才剛飛出去沒多久,那隻老鷹就察覺到了異樣。

“媽蛋,又白忙活一場。”它喃喃地吐槽。

驟然間,那隻老鷹的喙,猛地張開了一道大口子。那隻撥浪鼓從高空處垂直落下。

一聲巨大的呐喊,在空中回蕩着,“啊......不要啊!”

撥浪鼓本以為它即将摔得粉身碎骨。它恐懼不已。俯身入大地時,它便已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失去了重力。所有的重心都在脫離它的掌控。風很大。這是一種奇妙又痛苦的狀态。它知道自己即将瀕臨分崩離析的狀态。

那一刻,它的腦海中回閃過許多的畫面。它倒吸了一口涼氣。它不甘心。它還沒有救出阿陶。它不想就這樣死去。

可是,事實如此,早已沒有了挽回的餘地。它遺憾地閉上了雙眼。

它本以為它即将永遠地離開人間,卻沒料,一個柔軟的懷抱擁住了它。

待到它緩緩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被挂在了一顆樹上。這是一顆巨大的榕樹,郁郁蔥蔥一大片。它生長在一個寬闊的院子裡。仔細一看,與莊府的院子布局十分相似。

無論如何,沒有摔得粉碎,撥浪鼓暗自慶幸着。

就這樣,撥浪鼓被挂在了榕樹的枝丫上。茂密的葉子遮住了它。沒有人能發現,樹上居然挂着一隻撥浪鼓。還是一隻名貴的黃花梨撥浪鼓。

它多希望有人能夠注意到它啊。

它終于迎來了它翹首以盼的重見天日的一天,卻沒料,從此以後過上卻是風吹雨打的日子。

炎炎烈日炙烤着它。雨水沖擊着它的鼓面,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可是,那些淅淅瀝瀝的雨水,又不具備足夠的沖擊力,無法将它從樹丫上解救出來。

時間一天天過去。

它鵝黃色的鼓面,被曬得褪去了昔日的色彩。有些許斑白。時不時就會有一條毛毛蟲爬過,惹得它心裡一陣發毛。阿黎小時候最怕的便是蟲子了。盡管它早已忘了自己就是阿黎。它已經習慣了撥浪鼓的身份。

當然,更可恨的是,居然還有小鳥在撥浪鼓上築起了巢穴。

那隻織布鳥,在榕樹上選取了一個絕佳的築巢地點。

它把撥浪鼓的鼓面當作了鳥巢的基面。它每天從各地含着各種細碎的樹枝、草莖、纖維、羽毛,混雜着泥土,一點點鑄就起自己的小窩。

眼看着鳥巢與撥浪鼓即将融為一體。沒過多久,一個像碗一樣的鳥巢便完成了。

說來奇怪,這隻平日裡引吭高歌的織布鳥,此時卻變得如此小心翼翼,警惕性非常地高。

它把卵産在了巢中,等待着它的孵化。而後,織布鳥每天早早地飛出去找尋食物,養育着嗷嗷待哺的雛鳥。

就這樣,小鳥們一天一天長大。它們常常在鼓面上蹦蹦哒哒,惹得撥浪鼓罵罵咧咧。盡管,沒有鳥能夠聽到它說話的聲音。

鳥兒們長大後,各奔東西。又隻剩下那隻孤零零的撥浪鼓。

盡管它早已厭煩了那些叽叽喳喳的織布鳥。可是,當它們一個個離它而去時,它又突然心生不舍。它甚至開始懷念那段有它們陪伴的日子。它看着織布鳥們一天天地長大,早已漸生出了情感。

那隻撥浪鼓也是在後來的一天才突然發現,自己依然身在莊府。隻是,它從書房門口的銀杏樹底下,被轉移至了廚房院落中的大榕樹上。

它曾經使出了渾身的解數,想要吸引衆人的注意,卻依舊無功而返。哪怕是後來那群歡樂的織布鳥成天在歌唱,也沒能引起他人的注意。人們似乎對于其他生靈的處境,毫不在意。

撥浪鼓很絕望。漸漸的,它已然習慣了這種絕望。就像它早已習慣了自己撥浪鼓的身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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