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16)
杜甫該回去上班了。不過,這次他帶上了家眷。
757年9月,長安、洛陽相繼光複,肅宗終于回駕長安并将玄宗接回了京城。父子倆表面融洽,實則相互提防,龃龉頗深,最終太上皇被軟禁在了太極深宮,落得個“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的凄楚尴尬境地。
安史之亂尚未平複,但肅宗開始秋後算賬,清除玄宗的舊臣和異己了。房琯、嚴武等相繼被貶,不讨喜的杜甫則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
杜甫十分傷感,甚至一時有了及時行樂的消極情緒: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 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
再見了,長安!
杜甫沒料到的是,他後來再也沒能回到長安。他走的時候有些落寞憤懑,也有些不甘,但後世的我們反而要為他慶幸。因為長安一别,山高路遠,天地更為壯闊,杜甫憑此可以更接近蒼生,感受大地的冷暖。
758年7月,杜甫到了陝西華陰。司功參軍這個八品官,位卑,管的事務卻五花八門,管理考課、祭祀、禮樂、學校、表疏、醫筮、喪葬等事,幾乎無所不包。杜甫除了要應對處理這些繁瑣的事情,還得忍受酷暑、蚊蟲等惡劣的自然條件。下面這首《早秋苦熱堆案相仍》就是當時艱苦生活的真實寫照:
七月六日苦炎蒸,對食暫餐還不能。
常愁夜來皆是蠍,況乃秋後轉多蠅。
束帶發狂欲大叫,簿書何急來相仍。
南望青松架短壑,安得赤腳踏層冰。
夏末,酷暑尚未消退。白天蚊蟲叮咬,晚上毒蠍出沒,讓人寝食難安。可書案上還有堆積如山的公文需要處理,此情此景,連一向沉穩持重的杜甫也煩躁得抓狂不已。但一想到一家老小殷切的眼神,為了生計,他隻能忍。強顔歡笑的同時,不知這份雞肋式的差事何時才是個頭。
偶然,杜甫也會和友人同僚遠足。那年重陽節,他們去了藍田崔氏莊。這天,風勢不小,杜甫憶起“孟嘉落帽”典故,擔心自己稀疏的幾縷白發架不住帽子,隻得讪笑着請旁人為其正一正冠。随後,他不無自嘲地即興吟誦了一首《九日藍田崔氏莊》
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
羞将短發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
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
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
遠觀藍水千澗瀉落、玉山雙峰并峙這些自然山川的雄奇靈修,再想想年華易逝,不知明年與誰攜手同遊,杜甫的内心油然而生出一股悲涼意緒。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啊。
于是,杜甫不自禁地思念起闊别十多年之久的李大哥,而李白此時正在流放夜郎的路途上颠簸。杜甫連續做了幾夜夢,夢中都是李白的身影,他随即執筆寫下了飽蘸深情的兩首《夢李白》,關切之情盡顯筆端。
其一
死别已吞聲,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無消息。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
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
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顔色。
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其二
浮雲終日行,遊子久不至。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告歸常局促,苦道來不易。
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
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孰雲網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
上篇的憂懼之情專為李白而發,下篇的不平之氣兼含着杜甫自身的感慨。總之,兩首記夢詩是分工而又合作,相關而不雷同。言辭溫柔敦厚,句句發自肺腑,字字恻恻動人,全為至誠至真之文字,讀來叫人心碎!
唉,李、杜兩人縱千載盛名,生前盡是寥落,始終沒有逃脫命運的捉弄。好在他倆始終以詩為舟,在惡浪滔天布滿暗礁的大海上,孑然獨行,寂寞泅渡,但從不曾退宿。
長安和洛陽雖已收複,但安史之亂并未就此結束,敵我雙方一直處于膠着的拉鋸戰中。
叛軍内部也矛盾重重。安祿山次子安慶緒因不滿父親将段氏冊立皇後,擔心段氏所生兒子安慶恩成為太子,故和中書令嚴莊等人合計親手殺了安祿山,自立為帝。陝郡之戰後,安慶緒僅率1300人從洛陽逃往邺城(河北省邯鄲市臨漳縣),唐軍遂收複洛陽城。
安慶緒至邺後重整旗鼓,很快就募集了6萬兵力,并遣使至範陽史思明處(今北京城西南)調兵。史思明為安祿山原部将,骁勇善戰,暴虐成性,曾在“安史之亂”初期為安祿山立下赫赫戰功,故被封為範陽節度使,占有十三郡,擁有兵馬八萬餘衆。
聽聞安慶緒謀殺親父,史思明起了稱帝之心。他乘機扣留了安慶緒使者,并率部降唐。肅宗得報十分高興,立即封史思明為歸義王,兼任範陽長史、河北節度使。但史思明并非真心歸降,他隻是在等待時機。他“外示順命,内實通賊”,不斷招兵買馬,引起了唐肅宗的警覺。朝廷計劃消滅他,不料計劃洩露,史思明複叛。
當包括郭子儀、李光弼等名将在内的九路節度統領幾十萬唐軍大舉進攻邺城時,史思明率兵13萬自範陽南下馳援安慶緒。雙方你來我往,互有攻守,戰鬥打得天昏地暗異常酷烈,彼此傷亡慘重。就在僵持不下之時,作為軍中宣威處置使的宦官魚朝恩,竟然刻意讒毀郭子儀,導緻後者被召回長安,解除了兵權。
臨陣換将,唐軍士氣不振,無力再戰,而史思明也自知占不到便宜,他随即殺了安慶緒,收了安的殘部,兵返範陽,進而改範陽為燕京,自稱大燕皇帝。
紛亂戰争,是少數人實現野心的跳闆,金戈鐵馬,滿足了部分人的欲望,代價卻是千千萬萬普通士兵的性命,以及戰亂中流離失所死于非命的無辜百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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