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愛玲《金鎖記》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書香瀾夢第113期“金”專題活動。】
《金鎖記》講述了小商人家庭出身的女子曹七巧被哥嫂嫁給身患軟骨病的富家公子,成為姜公館的二奶奶。她的丈夫是個殘疾人,無法滿足她正常的情感和生理需求。在财欲和情欲雙重壓迫下,她的性格和心理逐漸扭曲,行為變得怪異,最終親手毀掉了兒女的幸福。
七巧的婚姻
舊社會女子的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人壓根沒有選擇的權利,再加上門當戶對的傳統觀念,基本上女子的出身就決定了将來的婚姻。曹七巧家是賣麻油的,一般來說她的婚姻可能就是找個同樣出身的男子成婚,當然她也有一些追求者。若是按這個路子走下去,七巧這一生也還能圓滿。
偏偏命運不按常理出牌,本地大戶姜家的二爺身患殘疾,需要找個姨奶奶貼身伺候,于是媒人便找到了曹家,七巧的哥嫂樂見其成,便将她嫁了過去,指望背靠大樹好乘涼。至于七巧本人,文中并沒有隻言片語提及她對這樁婚姻的看法,一來她的看法不重要,二來也許她也盼着嫁入豪門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因此她便聽憑哥嫂的安排滿心歡喜地走入未知的婚姻。
到了姜家,老太太看她服侍得還算妥帖,便不打算替二爺另娶了,索性聘了七巧做正頭奶奶,好教她死心塌地服侍二爺,這樣一來,七巧由原本的姨奶奶一躍而成當家的二奶奶,這身份足以讓她驕傲了。
七巧在姜公館過得如何?她嫁的男人全文既沒有提及過名字,也沒有露過面,都是借别人的嘴說起二爺。比如小雙說“咱們二爺是個殘廢,做官人家的女兒誰肯嫁他?”七巧說“坐起來,脊梁骨直溜下去,看上去還沒有我那三歲的孩子高哪!”也就是說這個男人整天躺在床上,靠七巧及丫頭全天伺候,是個标準的藥罐子。這樣一個男人,除了給七巧一個正頭奶奶的身份和一雙兒女之外,再也沒有别的了。想想七巧一個那麼要強的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感需求的人,常年累月過這樣守活寡的日子,心裡怎能沒有怨恨?心裡怎麼能夠舒坦?
此外,市井小民出身的她必然适應不了高門大戶的繁文缛節,加上她說話尖酸刻薄,舉止也多有不當,姜公館上至老太太、下至丫頭老媽子,所有人都瞧不上她,把她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話和談資。七巧雖然貴為二奶奶,卻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人的尊重!所謂出嫁從夫,既然她的丈夫沒有能力護她周全,她在姜家隻有被欺負的份兒,至此七巧的豪門夢徹底破碎,守着個活死人苦熬日子。
七巧的愛戀
七巧眼見自己丈夫指望不上,便把目光轉向姜家三爺姜季澤。三爺風流成性,花錢大手大腳,即使惹出衆怒依舊我行我素。三爺娶親後,七巧仍然明裡暗裡挑逗他——當着三奶奶蘭仙的面也毫不避諱,背地裡更是明目張膽地勾引。
有一次衆人給老太太請安後,屋裡隻剩下她和季澤了,她逮住這大好時機赤裸裸地表達對季澤的愛,不僅有語言“你沒挨着他的肉,你不知道沒病的身子是多好的”,還有親昵的舉動“她将手貼在他腿上……季澤輕佻地笑了一聲,俯下腰,伸手去捏她的腳”……說着動作着,她傷心地抽泣起來。季澤愣住了站起來要走,教訓了七巧幾句,被七巧好一通嘲諷。她說季澤不是什麼好人,在外頭在屋裡都荒唐,還反問季澤“我有什麼地方不好?難不成跟了個殘廢的人,就過上了殘廢的氣,沾都沾不得?”她這話太直白了,風流少爺季澤怎能不明白七巧的心思?
說季澤不心動,那是假的,他本就是個随随便便的人,但他有自己的原則:不惹自己家裡人。抛開這個不提,七巧的嘴跟個大喇叭似的,脾氣暴躁,人緣又差到極點,她能豁出去,但是季澤憑什麼要跟着她冒險?不值當啊!世間女子多得是,唯有七巧不能招惹。于是,季澤抛下一句“二嫂,我雖年紀小,并不是一味胡來的人”就走了,留下七巧獨自發呆。
後來分家了,七巧帶着兒女出去單住,季澤有一天突然找上門來,對着七巧一通甜言蜜語訴說衷腸,七巧差點信以為真,以為自己的春天來了。誰知說到最後,七巧才明白季澤惦記的是她的錢财,氣憤不已的七巧把季澤趕了出去,從此再也不相信男人了。至此,七巧掐滅了對男人的幻想,一心一意守着她的錢袋子和一雙兒女。
七巧的兒女
說到七巧這一雙兒女,用她自己的話說“連我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生出來的!越想越不明白!”也難怪她這樣說,二爺常年卧病在床,坐都坐不起來,稀裡糊塗還整出兩個孩子,不過,這也算上天對七巧的眷顧吧,身為深宅大院裡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沒有丈夫的疼愛和呵護,能有孩子寄托陪伴也挺好的,可她是怎樣對待自己的兒女呢?
先說兒子長白。長白長大後在外面賭錢,捧女戲子,七巧沒放在心上。直到後來長白跟着他三叔姜季澤逛起窯子來,七巧慌了,趕忙給他定親,娶了袁家的小姐芝壽。在婚禮上七巧就對新娘子冷嘲熱諷,嫌人家嘴唇厚,“但願咱們白哥兒這條命别送在她手裡!”,這話該有多傷人,太口無遮攔了!
後來,七巧對芝壽更是各種不滿意,故意找各種茬,總之芝壽做什麼都不對。那時的兒媳婦也不敢頂撞婆婆,隻能自己忍氣吞聲地受着,别提有多委屈了。後來七巧得寸進尺,居然整晚叫長白陪着她吸煙,還逼着長白說出小兩口的私事,旁邊的丫頭老媽子都忍着笑回避了。你以為這就完了?并沒有!次日七巧喊女眷打牌,親家母也在内,她居然添油加醋地把長白招供的秘密當衆說了出來,氣得親家母當場就回家了。
她這樣一頓奇葩操作,成功地離間了長白和芝壽的夫妻感情,長白又去花街柳巷走動。七巧把一個丫頭絹兒給她做了小,還是哄不住他,她便哄長白吃煙,這招管用了,七巧甚是得意,因為長白從此不再出去鬼混了,隻守着她和姨太太。結果,長期被長白冷落的芝壽在絹兒生下小少爺不久死了,絹兒順理成章地扶正,不到一年吞生鴉片自殺了,長白不敢再娶了,隻在妓院走走。
再說女兒長安。十三四歲時,七巧的侄兒春熹和兄妹倆玩耍,長安差點摔個倒栽蔥時,春熹把她扶住了。這一幕正好被七巧撞見,她狠狠地罵了春熙,說他欺負自己女兒,說他惦記她的錢财,說他白日做夢,直接把春熹罵走了才算了事。轉過頭來七巧收拾起長安“天下男子都是一樣混賬。你自己要曉得當心,誰不想你的錢?男人……碰都碰不得!誰不想你的錢?”這一翻洗腦長安隻有乖乖聽着。那時小腳已經不時興了,七巧卻給長安裹腳,讓長安被人笑話。七巧看着姜家三房的兒女都進了洋學堂,她把長安也送進了女中,長安本來在學校過得挺好,因為丢了一條褥單,七巧跑到學校興師問罪,長安無顔面對同學,死活不肯上學了。在七巧這般教育下,長安漸漸變得跟她一個樣,活脫脫小版七巧。
到了長安的婚配年齡,又高不成低不就,就這樣一拖再拖,長安成了大齡剩女。二十四歲那年,長安生了痢疾,七巧不替她弄藥,勸她抽鴉片,長安染上了煙瘾,就這樣她到了三十歲還沒嫁人。在堂妹長馨的撮合下,長安和留洋歸來的童世舫相識相戀訂婚,兩人處得也不錯,長安開始戒煙。按說這是一樁好的姻緣,可七巧又開始作妖,她見不得長安那開心樣兒,不停地數落她,說出的話不堪入耳,長安無奈之下和童世舫分手,彼此做好朋友,時不時見個面。七巧悄悄地把童世舫約到家裡,裝作無意地透漏長安的吃煙的事,讓童世舫對他中意的舊派女子失望了,長安隻得斷了結婚的念頭。
七巧的兒女,也許可以擁有幸福的婚姻,可是經曆過不幸婚姻的她,心理扭曲甚至變态到見不得自己的兒女幸福,不惜機關算盡拆散了兒女的姻緣,使得兒女和她一樣孤獨終老。
這樣的七巧可恨不?有些可恨,卻又讓人恨不起來,因為她自己的人生也是個悲劇,她隻是封建社會千萬個女人的一個縮影,面對命運的安排她隻能被動接受,忍下所有的不公。忍無可忍之時,她也曾試圖反抗過,就是在分家産時,可她那微弱的反抗并沒有激起一絲波瀾,她隻能認命了。“三十年來她戴着黃金的枷”,這個枷鎖就這樣鎖住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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