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或者流浪漢
這個世界上有些書你知道你早晚會去讀,《在路上》對于我來說屬于這種。很多年前看兩三行介紹,就知道你終究有一天會去找來讀的書,就像和一個人對視兩秒,就知道你們是否能心靈相通一樣,要是從心理上掰碎了細嚼,也未必分析不出道理一二來,不過,那全無意義。
是的,全無意義,我讀這樣的一本書的時候,與其說是為了尋找它的意義,還不如說就是看看而已。跟着四五十年代美國這群年輕的瘋子在路上狂飙一樣,我連滾帶爬的把這本書一口氣讀完,好像從山坡上滾下來一樣,什麼也沒記住,腦子裡一片空白,興奮異常,一想到老莫裡亞蒂就想發笑,完全不深沉。
全書我最喜歡的地方是老莫裡亞蒂和薩爾在大廳裡離開,薩爾把錢包掉到了沙發上,他回過頭,親眼看到迪安撿起他的錢包揣到懷裡,當他意識到那是他們自己的錢包時,老莫裡亞蒂的表情失望至極。
我笑了半天,莫名其妙的就想起綠小豆子給我講的一個法國盲流,他的中國女友到法國去找他,他沖着房屋的一角喊“操!”“操!”女友正納悶着,就看到房間的角落裡跑出來一隻特别可愛的小白貓,原來這小貓的大名就叫做“我操牛逼”,所以小名就叫做“操!”
後來我和綠小豆子去雲南晃悠的時候在一家青年旅舍裡碰到這法國哥們,一覺醒來來,發現臨床打了一夜呼噜的原來就是他,綠小豆子驚訝的說“LEO!",法國哥們也驚訝的說,“我靠!”然後兩個人就開始熱情擁抱,我坐在雲南燦爛的陽光裡一臉癡呆的看着他們完全進入不了狀況。
這個故事和《在路上》當然沒什麼關系,坦率的說我也真不知道怎麼談論這樣的一本書什才算不跑題,也許我該特别深沉的讨論它的文化意味,以及垮掉的一代是怎麼垮掉的為何垮掉如何拯救這樣的問題,但是可惜的是我想起的都是我身邊的一幫二流子們的神經病行為。綠小豆子的老爸,也就是豆爸曾經試圖在綠小豆子沒被招安四處閑逛東跑西颠兒的那幾年像一位法國女士解釋自己的女兒的職業。解釋了半天,法國女士很果斷的用一個詞做了總結:波西米亞。
綠小豆子同學恍然大悟,哦,原來波西米亞就是二流子的意思啊。妖哥則用另外一個詞兒來形容——“流浪漢”。很多人喜歡于讨論這本書的文化意義,把這樣的一群人放到美國當時的大曆史中去讨論,不過從我個人來講對這個不太感興趣,美國曆史?還那個年代,扯遠了點吧。更何況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時代都有流浪漢,隻不過從來沒有人真正的描寫過他們的生活方式,深深讓我着迷的從來不是他們代表了什麼,而是他們本身的神氣,如果說這個世界隻有兩種人真正擁有廣闊的疆土,陽光和空氣,一種是國王,另外一種人就是流浪漢。而我們大多數人,我們擁有的是幾十平米的一間屋子,一張辦公桌,一些孩子,一個妻子或丈夫,一些存折,存折上的數字等等,并且為那數字後多加幾個零而奮鬥終身,我們不能離開,因為我們擁有的這一切,已經成為我們甜蜜的枷鎖,它有一個很高尚的名字,叫做責任。
隻有孩子才有權利不負責任,長大的悲哀就在于此,如果你不負責任,你也就不被主流社會所接受,社會也就沒有義務給你理所當然的保障。所以翻譯王永年說他并不喜歡這本書,我覺得特别可以理解,就像我的二流子朋友們經常被視為這個社會的怪胎,王永年先生的反映,其實也代表大多數為房子車子和存折而奮鬥着的人們。作為翻譯,他隻要盡他的本分,就像醫生沒有義務去喜歡他的每一個病人一樣。而喜歡則是一件自然的事,假如一個人天分有限,真的不必責怪他。我想到老莫裡亞蒂,他會搓着肚皮,心不在焉的對所有指責他的人說是呀,是呀,他的朋友把他圍在屋子中間圍攻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德行的,不介意所有不諒解他的人,所以薩爾說他是“聖人”。真正不羁的靈魂不會真的去計較這些。因為他們的内心深處裡有國王般的驕傲。
坦率的說,這不是一本我會推薦給所有人的書,因為我認為它并不适合所有人來閱讀,對于很多習慣了傳統的講故事的方法的讀者來說,這些碎碎念念的東西羅列在一起到底意味着什麼,并不是他們所能體會到的。當然,把責任一股腦的推給翻譯者是一件很容易,也很時髦的事,很少人會認為,他自己看不懂一本書,是因為他本來就看不懂。更何況這個版本的翻譯王永年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翻譯的這些,無數的從車窗前劃過的風景,記憶的碎片,到底在文學上算是什麼,所以會認為這本書在文化上的意義遠遠大于文學上的。
但是事實上,凱魯亞克是第一個把文字的速度感帶進文學史的人,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偉大,王朔在07年推出它的《我的千歲寒》的時候,提出速度感這個詞,曾經被很多人所嘲笑,翻出當時自己寫的一段博客,不知道能不能解釋得清楚速度感是怎麼一回事。
“那種速度感,就像當年上高中的時候做英文卷子裡的那一大段的閱讀理解,老師說,遇到不認識的單詞,要跳過去,一直往下看,于是,我們就一直往下看,因為往下看,成為唯一能做的事情,于是,就看出來了速度感,然後我們的腦袋裡帶着速度感和一堆字兒,一堆碎片兒去做完形填空,判斷對錯,一通瞎蒙。這就是速度感,好像一個人往山下跑的速度感,停不下來,刹不住車,遇到石頭就跳過去,碰到樹杈趕緊一低頭,摔倒了就繼續滾下去。在卡通漫畫裡,描述速度感的語言就是:@#¥%×&……,是不是和王朔的小說的感覺很像?可見,人類的思想,是相通的。
最後,我們終于停下來,到了山下,發現自己,鼻青臉腫,選擇題,十道隻蒙對了五道。考試不及格,回家挨一通胖揍,然後,你就消停了。”
王朔的所謂速度感,其實就是凱魯亞克六十年前就玩剩下的東西,怎麼說,就代表着說什麼,我不知道《我的千歲寒》幹嗎要搞速度感,但是在路上的那種速度感,那種世界在你耳邊永遠退後,風馳而逝的感覺,難道還有能比凱魯亞克描述的更模糊,卻表達的更清楚嗎?所以說,它并不适合很多讀者,因為對于很多人來說,讀書是細嚼慢咽,反複回味,邊讀邊想的過程。一個無法割舍這些傳統愛好,習慣于如此節奏的讀者,是很難适應這樣一本書的節奏的。
他把十二英尺長的臨摹紙黏在一起,左邊留出空白,裁成能放進打字機裡的尺寸,成了一個連續不斷的卷筒紙。不停的打字。汗流入注,然後他把濕乎乎的襯衫晾了一屋子,最後用一個星期的速度寫完了這本傳世傑作。
而我連滾帶爬,跌得鼻青臉腫的跟着凱魯亞克一路狂奔過來,仿佛看到身後自己的零件撒了一路,但那種極速狂飙,透不過氣來的興奮感覺,真是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你要往下讀,往下讀,一直的往下讀,不要咬文嚼字,不要挑剔,這才是在路上的生活和閱讀的方式。至于那些咬文嚼字的問題,我真的沒有注意到,看到有人讨論翻譯者的個性問題,風格問題,感覺莫不是在開玩笑嗎?難道你要我在路上以180邁狂飙的時候停下來數清楚路邊的每一棵樹?我仿佛看到了一幫在路邊圍着一棵樹照相的遊客,但是,不管他,我要疾馳而過,疾馳而過……
然後,我想告訴你,我突然累了,不想再說了,也不知道怎麼結束這樣的一篇文章了,那就到這裡讓它嘎然而止吧,就像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沒頭沒腦的結束一樣,就像薩爾就那樣草率的和老莫裡亞蒂告别,從此再也沒見過一樣。一腳刹車,這裡就是路的盡頭。一切都結束了。
但是有的人,将在我們心中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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