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樹下

記得那是1997年。大街小巷都在循環播放"1997年,我深情的呼喚你….."

小鎮位置偏僻,終年難得喧鬧。那時節,槐樹生長得正烈,墨綠色的枝丫垂下來,被星星點點的白色花蕊綴滿,馥郁的香氣包圍整個小鎮。于是經過的路人也酩酊大醉,就連腳步都變得軟綿綿的。

夏日的午後,蟬鳴不停。叫得人困意重重。16歲的吳月如照例和往常一樣,吃過飯步行去玻璃廠。她在學做手套,師父隻比她大幾歲,長得非常清秀,名叫李沫。她在玻璃廠上班,有一間自己的宿舍,得空便做手套售賣,是個很能幹的女人。

家離玻璃廠不遠,月如幾分鐘就到了。天太熱了,一到了師傅的宿舍,她便打開風扇,拿出自己的杯子,接了水,咕噜咕噜一氣喝了好幾口。

月如長得白白淨淨的,斯斯文文,很柔弱,個子又嬌小。雖然生在農村可溺愛她的父母從未讓她幹過農活。學習成績也還挺好,誰知道父親突然生了一場重病,不得己隻好叫她辍學養家。媽媽擔心女兒吃苦,覺得踩縫紉機不辛苦不用風吹日曬算是一門手藝,女孩子做這個也挺合适。便托人買了禮物把月如送來學藝了。

月如坐到機器前,開始幹活。熟練的穿上針線,拿出裁剪好的材料,"哒哒哒"的機器聲響起,密密麻麻的線便穿過手套,一串串的從縫紉機上吊下來,一會兒功夫便拖到了地上,蜿蜒曲折猶如一條條的大黑蛇纏繞在一起。

"哒哒哒","哒哒哒"!

學習一個月了,動作非常熟練。一會兒困意上來,月如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呵欠。突然門囗光線一暗,一個有磁性的男孩聲音傳過來,"姐姐,姐姐,你快把我的褲子給我補一補呀!"

擡起頭,月如看見門口站着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長得白白淨淨的男孩兒。他手上拿着一條黑褲子,上身白襯衫,下面隻穿一條四角平腳短内褲,大約剛剛才把褲子脫下來吧。四目相對,兩個人都吓了一大跳。

"對不起,不好意思,我以為是我姐姐在這兒。"男孩不好意思的尬笑着,臉紅到了耳朵根,逃也似的跑走了。

月如卻沒來由的心咚咚直跳,就像被電擊了一樣。他真好看,她想:這是李沫的弟弟嗎?

天氣微微轉涼,夏天在漸行漸遠。

洋槐花也在這個屬于它的季節裡肆意的綻放,好像要把屬于自己的花期拼命的挽留。

李沫從玻璃廠辭職了。小柔也順理成章的來到了師父家繼續學藝。

這是月如第一次正視李沫的弟弟。

他還和第一次見面一樣,臉微紅着,很腼腆的介紹自己。"我叫李曉,正在讀初三,15歲,你呢?"

"叫我月如"。

"你比我小哎,你應該叫我姐姐"。說完月如感覺自己像占了便宜一樣,捂着嘴,噗嗤嗤的笑。

"月如姐姐。"

李曉倒是很順溜的叫上了。

"李曉,端菜啊,馬上開飯了啊!"廚房裡傳來李沫的聲音。

"我也來幫忙"。月如便也來到廚房,正好看見李沫和她男朋友在廚房忙碌着,兩人親密的頭挨着頭,甜蜜得就像化不開的濃糖水。青春年少的月如那曾見過這場面,不好意思的轉過臉來,卻對視上正端着菜還回身定定盯着自己的李曉,二個人又不約而同的互相躲避開目光,各自走開。突然傳來李曉的驚叫聲,湯灑了。

日子就這麼慢慢的流淌過去,在青春懵懂的二個少年眼中因為有了彼此而感覺時光飛逝如電。

少年李曉放學後再也不出門玩了。總是第一時間來到月如的縫紉機前陪着她。看着她幹活,寫着作業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聊天。從他口中月如知道了很多有趣的,好玩的事情。他喜歡上樹掏鳥蛋,下河捉魚蝦,釣青蛙等等。每天都會和月如分享他在學校裡課堂上的趣事。

月如開始越來越期待李曉放學的時間。

晚上月如和李沫在加班加點的幹活。

李曉寫完作業,拿起地上的半成品手套無聊的把玩着。

"還不睡,夜貓子。"李沫嗔怪幾句,"哒哒哒"

的把機器踩得飛快。

"我不困"。"我還陪你們一會兒罷。"李沫把手上的一隻手套胡亂的往手上套。套上又取下,取下又套上。

月如擡起頭,看看李曉,偷偷的笑。幸好屋頂那盞燈光線灰暗,并不曾有人注意到。她踩動機器,不一會兒卻發現線斷了,隻好停下來穿針引線,片刻開始忙碌,不知怎的,線卻又斷了!

"師傅,你買的什麼線哦?總是會斷!"

月如嘟着嘴,瀉氣不己。"是啊,我也奇怪呢!我的線也總斷我也穿了好幾次針了。"李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突然看見旁邊把玩着手套的李曉,"好呀,原來是你小子幹的呀!"

李沫一巴掌拍過去,李曉一下子跳開,卻不經意的觸碰到了月如,她的心莫名的驚懼了一下。

此刻她的心裡是甜蜜的,說不清楚是為什麼是初涉愛河的那種感覺,還是剛剛進入青春發育期的少女對異性的探索和好奇?

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在無意之中開始每天期待李曉的到來,想每時每刻都要看見他。

起風的日子開始變得多起來,洋槐花慢慢的開始凋謝了。道路兩旁落滿了雪白的洋槐花瓣惹得一彎田野都香醉了,猶如醇香的女兒紅開壇,沁人心扉。

這天午飯後,月如的父母來了。毫無征兆的,要接月如回家。李沫道:"這麼遠來,要走也等吃過晚飯吧,我早點做晚飯。"

月如和李曉都呆住了。許是兩個人都一個小心思,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分别的時候了嗎?李曉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月如身邊晃悠,卻不知該如何挽留她?許是月如父母看出了什麼?

"快去學校吧!一會要遲到了!"李沫在催促了。

李曉卻不似以往那般着急去學校。他一直用目光捕捉着月如的身影。說不清楚是為什麼,也許是冥冥之中有種莫名的感覺,拖拽着他,驅使着他,想和月如再多接觸一點,愛情的萌芽在兩顆年幼的心裡剛剛跳出來,還來不及生根發芽就被扼殺。天可憐見,李曉知道,他很快就要失去月如了,他得盡量創造一點時間給彼此。

"你有事嗎?"見李曉盯着自己,月如好奇的問,内心卻充滿了羞澀和激動,小心髒"呯呯"跳得厲害,其實她的内心又何嘗不是期待着跟他每時每刻都在一起呀!

"我想邀請你今天下午到我的學校裡去玩好嗎?我的學校真的很漂亮,上課的時候你就在我學校附近遊玩,那裡有很漂亮的花園,下課我就陪你好嗎?"看着李曉期待的眼神,月如害羞的"嗯"了一聲算是默許了。兩個人一起飛奔而去,全然不顧身後月如父母的呼喚。月如也第一次做了一回叛逆的自己,不再是那個聽話的乖乖女,因為她知道她馬上要失去李曉了。在那個閉塞封閉的年代,人言可畏,父母一定是聽到了什麼流言蜚語,所以才着急的要帶走自己的女兒。月如知道,此去一回便再也不能與李曉相見了,這是她們最後可以在一起愉快玩耍的時機了,雖然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對彼此說出那個字,但是他們彼此的心意應該都是互相了解的。

阡陌縱橫的彎彎小路上,兩個瘦瘦的身影在山間穿行而過。兩個人邊說笑嬉戲打鬧着邊蹦跳着往學校走。他們都在逃避那個字眼卻又在彼此期待着什麼。

很快就到了學校。平時要走很遠的路,今天為什麼那麼快就到了呢?李曉默默的歎息!

"賣豌豆餅喽!好吃的豌豆餅!"

一陣吆喝傳來,校門口二個人都站住了。

小柔知道豌豆餅。那是屬于那個年代特有的一種小吃,用豌豆煮熟了炸透了做成一個餅的形狀,香香的,脆脆的,好吃又不貴,才幾毛錢一個,特别受學生的歡迎,所以常有小販挑來學校附近售賣。

李曉很大氣的買了好幾個,塞進月如的掌心裡,"我上課去了,你别走呀,一定等我放學啊!"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月如的手心裡濕哒哒的,仿佛那裡還有他的餘溫。她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真希望時間就這麼停滞不動。多年後回憶這這一幕,她的心裡還是會笑出了聲。豆蔻年華的少女第一次思春誰能忘卻呢?

月如舉起手中的餅,細細的審視,咬一口,脆脆的,又細細的回味。金黃金黃的豌豆餅,一粒粒豌豆晶瑩剔透,泛濫着油亮的光澤,清甜鹹香的味道在嘴巴裡面綻放開來,一直盛開到了她的心裡,呵,那就是戀愛的感覺啊!隻是當時她不懂,她隻知道那是她有生以來吃過最好吃的豌豆餅了!

不知道,在校門外彷徨了多久,終于等到了李曉的放學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月如想了很多很多。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在她剛剛想要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卻不得不和他分别。她才16歲在那個落後的年代她怎麼敢輕易說出這個字呢?沒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怎麼能夠追求自己的幸福呢?那是屬于他們那個年代特有的悲哀啊!更何況他愛上的是自己師傅的弟弟啊,是比她還要小的還在讀書的男孩子啊!

多年後想起這一幕,她總是有點悔恨,心裡充滿遺憾,卻又暗自釋懷,也許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罷。愛一個人不是要把它擁有如果一直把它裝在心裡會不會也是一個美好的小秘密呢?

情窦初開的少女,内心的矜持讓她不敢說岀來,即使李曉問她,她也不能承認。這是那個時代賦予她們的烙印。有多少所謂的女人的賢德而生生毀掉了她們的幸福。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不再嬉戲打鬧,内心都沉默不語。他們彼此都知道,分别的時候到了。李曉想要挽留,但他又能怎麼樣呢?他還在讀書,他不能給她承諾,更不能許她一個未來。

終于,走到一顆槐樹下,他還是問出了那句話。

"你會等我嗎?月如姐姐!等我畢業來娶你,好嗎?我好喜歡你!"槐樹下幾片狹長的葉子在風兒的吹撫下,遮住了他細長的一雙眼睛,一張臉漲得通紅。看得出來這是他鼓足勇氣才能拼命擠出來的話。一朵白色的花蕊不經意間從他臉上落下來,露出他充滿期待的目光。

很多年後,月如還能想起那個場景。一碧如洗的藍天,安靜的小鎮,安靜的他,飄逸的洋槐花,風一吹如下雪般從他帥氣的臉龐上傾盡而下,一切都是那麼完美詩意,她好想順勢倒進他溫暖的懷抱裡,沉醉不醒。

"你别孩子氣了!别傻了,我可是你的姐姐呀!好好讀書,不要胡思亂想!"隻是失神了一瞬間而已,現實把她拉了回來。

月如擠出一絲微笑,感覺心髒被撕裂開來,生生的疼。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張自己的照片,"送張照片給你做個紀念罷!記得你有一個月如姐姐!"

李曉伸出雙手,想了想又縮回去了。從書包裡摸索出一支鋼筆,抖抖索索的遞給月如。"姐姐,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你再給我寫幾句話吧!"

月如接過筆,思索了一會兒,便仔細的在照片後面書寫。李曉湊過頭去看,兩人第一次挨得那麼近,一行娟秀的字迹顯現在他的面前,"當一個人有幸在人世間遇見一顆忠誠的心靈,可以分擔憂患,共嘗甘苦,而且彼此結成深深地情誼,那麼,這種親密關系是神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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