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長篇小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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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過去了沒幾天,在一個上午,第一節下課後,雀兒正在與同學們一起玩遊戲,有個男同學跑來告訴她:"你媽抱着你弟弟在尚俊玉老師那兒,不知在談什麼?"
她一聽,吃了一驚,她跑來幹嘛來了?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趕緊去看個究竟,又不敢直接去老師辦公室,隻能在窗外偷聽。
隐隐聽到芝兒媽說道:"芝兒她爸死了!就昨兒黑介的事兒。"
當時,俊玉老師吓了一跳,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過來,急忙問,"真的假的?"
芝兒媽說又補充道:"沒錯,是真的,誰說假話誰不得好死!"
俊玉老師一聽,就放心了,估計她可能是跟爸爸吵架鬧離婚,受點刺激,瘋瘋癫癫,到處胡說呢。後來俊玉老師想了想就說,"不對呀,前兩天我還見過芝兒她爸呢!挺好的,還談了半天,聊了好多事兒,看不出身體有什麼異樣?"
這時,芝兒媽媽又将話頭引到其他事情上,東拉西扯,越說越沒個準兒,越來越神乎。
俊玉老師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确的。臨走時,俊玉老師就勸慰她,"不要亂說誰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死了,吓人一跳!也不要亂跑了!免得讓家人到處找。"好言把她勸回家!
過後,俊玉老師找到雀兒,一見面就說,“你不覺得你媽,有些問題嘛?”
雀兒說,“她最近有些反常,她抱着我弟跑到了山北的山上,讓我好找!”
“你媽的病情很重了,趕緊找人看看,不行就得住院治療,光拖着也不是辦法!”俊玉老師關切地說道,"回去後,你告訴你爸,你就說我說了,再不治就會出大問題,不管他們有啥矛盾,有啥難解決的問題,現在都要放下,眼下最要緊的是把她的病給診治了,這是目前的大事情!"
尚俊玉老師是尚家莊人,他對村上人可以說都比較熟悉,但芝兒媽病成這樣他還始料不及。
在那一陣子,芝兒媽會很神秘告訴人家,她遇到人頭了。不管遇到誰,就繪聲繪色地告訴他說,“看見人頭,在路上,在大街上,就在前面!人頭還睜着眼睛,還在流血,還在地上滾呢,還眨巴眼睛呢,真吓人哪!”開始人們還刨根問底,到後來就不聽她了,街面上就躲着她走。
村南,是各家各戶的一片菜地,長着水靈靈的白菜,她不管誰家的,進去就拔白菜,拔了就扔在地上。當時人們還不知道媽媽有病,就說她不該這樣,菜還長呢,她就跟人家吵。把這事就告到隊長那裡,隊長就召集人處理,最後是讓芝兒媽一棵白菜賠兩毛錢,她又賴着不賠,這個事鬧了好長時間,不了了之。後來,人們知道了她有病,也就不跟她計較了。
一天晚上,雀兒就把俊玉老師的話原封不動地跟爸爸說了,爸爸感到很為難,問題很棘手,但也覺得很迫切,到了該治治的時候了。
爸爸沉思了良久說:"明兒我先帶她去縣醫院看病吧!明一早就走。晚上你收拾收拾,把需要帶的東西都帶上,估計要住院。這些天,你作為家中的老大,要頂些事兒,不然,就請一下假,再一個要不請你姥姥來吧!你要照顧好妹妹們,二妹要上學,三妹在家玩,需要有個人看着她,小弟還小你媽得帶上。"
姥姥是個“半瘋”兒,在尚家莊男女老少都知道。平時沒事,跟正常人沒啥區别,但到“犯病”時,就顧不上了,誰都不認。這些日子還算平靜,沒有“犯病”的迹象。姥姥在姥爺去世後,就改嫁了同村的一個老鳏夫。思來想去,雀兒跟爸說,"請姥姥來的事兒,我看算了,還是我請假吧,不然我還要照顧她!"
媽住了一段時間的院,病稍微好些了,就回到家裡。臨出院,醫生告誡他們,不要讓她再受刺激了!
爸也不動不動就以離婚相威脅了,争吵漸漸地少了,争吵還會有,但不像過去那樣激烈和頻繁。家裡寂靜了不少 ,進入了比較平穩時期。
媽打這次住院以後,好了一段時間,但還隔三差五的犯病,經常半夜跑得無影無蹤。沒辦法,隻有慢慢地尋耐心地找,還好,都能找回來。經過慢慢調理,雖然媽媽的病不太厲害,但也不能正常的生活!雀兒已經13周歲了,個子雖然長得比别人高,但心智還仍然是小孩的。嚴酷的現實逼着她長大,去适應,去應付。爸爸在城裡上班,家顧不上,照看有病的媽媽,好多家務事自然而然成了她的分内事。有句話,叫“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遇到了有病的媽,就要擔負起照料妹妹和弟弟生活的重任。吃,一天三頓飯;穿,冬夏秋冬,季節變換;安排她們上學,課程輔導,哪一樣都得操心。有時半夜她睡覺醒了,發現媽媽和弟弟不在屋裡,就哭着馬上起來去找,黑燈瞎火的,也怕鬼、怕黑、怕狗,後來自己給自己打氣,給自己鼓勁。多麼黑,多麼冷,也要去找。她找得是親情,是擔心,是人世間最寶貴的愛!
有一陣子,倆妹妹沒人看,她就臨時把舅姥爺叫到家中,讓他幫我看護倆妹妹。
真是禍不單行,村裡安排打狗。還張貼出通知,通知說,最近,經常發生狗咬傷群衆事件,為了養成好的社會風氣,遵照縣委、縣政府的通知精神,農村各家各戶都不準養狗。對已經養狗的家庭,限在9月30日之前,自行處理。以後發現誰家養狗,要批評教育,見一個打死一個,不負任何責任。廣大社員,要做遵紀守法的模範,自覺領會通知精神。
之後,各村都成立了打狗隊,村打狗隊到處巡視,動員社員們趕緊把狗處理了。
這些天,人們都在議論打狗的事兒。但打狗是“政府”行為,全縣都在打狗。真想不到生在時下的狗,遇到的生死存亡的“大事”。有的家已經開始行動,自己把狗打死吃了狗肉,免得便宜了“打狗隊”。雀兒想問問同學:“你們家的狗是怎樣處理的?”同學說,“先看看再說。”有的同學倒幹脆,“殺了吃狗肉,時下人們肚裡沒油水,好好解解饞!”
雀兒回到家,大狗照樣湊上來,顯現出溫柔可愛的樣子。她看着狗,看着看着流出了眼淚,好可憐呦,命中大限快到了,你怎麼還不覺呢?不忍心再看它了,回到屋裡。
“咱們家的狗,可怎麼辦啊?”
媽說:“我就養着,又不管人家啥事,在自家養着,吃自家飯,喝自家湯,看他們怎麼辦!”
跟媽講不通,她認死理。當爸從單位回來,一問,他所在的公社也在打狗,打狗是個“運動”,他也沒法!不行,再看看吧!雀兒心想“要我把狗親手打死,也下不去手啊!”爸說:“讓你媽幹,恐怕也不行。要不,你給咱們幹,就是一下就完事了!怎麼樣?”說着做了個殺的動作。
雀兒推脫:"我怎麼能幹呢,狗跟了我好幾年了,就這麼一棒子把它打死?幹不了,幹不了!說什麼也不幹!”
“不行就把你傻表兄叫來,讓他幹!”爸提議。
那天,表兄來了,二舅也來了,全家也都聚齊了。傻表兄事先準備了一碗冷水,放在一旁,他和二舅結夥把狗綁上,然後我将冷水遞給他,隻見他将狗嘴撬開,把水灌進去,狗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眼睛看上去,好像還要張一下,但沒張開,一會兒狗就蜷縮、癱軟,就沒氣兒了!
狗至死也沒叫一聲,綁它也沒吭一聲,就這樣走了!雀兒眼淚流下來了,媽媽等一幹人也發出了唏噓聲,……
“把它埋了吧!”雀兒提議,媽媽也附和,“埋到柿子園裡去!”
“ 咦,你們也心眼太好了,狗要是有靈的話,它一定會給你禱告的!”傻表兄開始取笑她們的仁慈。
接着,傻表兄和二舅開始收拾“殘局”,先給狗“開膛破肚”,慢慢地把狗皮剝下來,晾在陰涼處讓它陰幹。
這個狗皮一直跟着雀兒,一年四季都鋪在她的床上,老是覺得,狗沒死,它依然活着,做夢時它還出現在夢的情形中。有時,還和狗說說話:"你受委屈了,你成了那個時期的犧牲品,本不該殺你的,你可以好好活着,但那個時期的政治氣候又不能躲過!"
在以後的歲月裡,不管她走到那裡,就把它帶到那裡,像個夥伴一樣。這個狗皮确實是個好東西,鋪着它冬天不寒,夏天不熱,秋天不燥,春天不涼。
那天的晌午飯就是吃狗肉,媽隻吃了一口,雀兒連嘗一口也沒有,她真的不忍心吃。
爸還陪他倆喝了酒,傻表兄傻傻地說,"自己做的香,真香啊!表妹她們還提議把它埋到柿子園去,哪能幹那種傻事!"
爸說,“說得是,太傻了!吃,多吃些!”說着又給表兄他們斟滿了酒。
表兄大嘴吃了肉,又喝了一大口酒。
……
初中的後兩個月,雀兒基本上都沒去學校,全忙活家務事上了。
雀兒第一次來月經,是去豬圈小解,起身一看内褲有血,她就哭了,覺得可怕!媽有病,又不敢告訴她。這是怎麼回事啊,心裡疑惑,趕緊去隔壁給作義大娘說了,她笑着跟她說,"恭喜你啊,閨女,你長大了!"接着,大娘給她說了注意事項,她說,"閨女啊,在那些天,千萬要注意,不要動涼水,要注意保暖,不要受風。盡量不吃生冷、刺激性的東西;這時候人最容易受到侵襲,有可能生這樣那樣的病,在學校減少課外的一些活動,比如體育課了;要注意歇息,要注意幹淨,要買些紙,要預備下,最好是手紙,每月就是那麼幾天啊,女人啊,就是命苦!我們都是從你們這麼大來的。作為女人,總要遭那幾天的罪,過後也就好了,沒事了。"
聽大娘這麼一說,雀兒就轉哭為笑了。去時,覺得天會塌下來,自己會死,這時,風和日麗,鳥兒在樹枝上鳴叫,小小的院牆怎麼能關得住春色呢。她就是這樣進入了少女的芳華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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