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裡的瘸子

  大雁是春天的影子。

  當湖水解封，山雪消融，寒冬在不知不覺間離開了這片土地，大雁徘徊在了柳莊的天空。

  天還是有點涼，單薄的外衣還是讓人感覺冷嗖嗖的。

  黑瘸子擡頭望着天上的大雁，他好羨慕大雁，大雁曆經萬苦回到這裡，等待在春天的陽光中沐浴，春天不會辜負它的等待。

  我家的房子就在村口，一天我能見到兩次黑瘸子，一次在晨光初現的時候，透過窗戶我能看見一個一瘸一拐的背影背着一把鋤頭慢慢的離開村子走向左邊那條泥路，走到岔口時總是朝右邊那條大路張望，那條大路是外人進入柳莊的唯一途徑。

  傍晚，黃昏籠罩了柳莊，那個一瘸一拐的人影又從泥路走了回來，還是背着那把鋤頭，我看得出來他已經精疲力盡了，本就吃力的步伐拖的越發沉重。

  一樣的岔路口，黑瘸子停下了腳步，不過很快就走了。

  全村人都知道他在等他的媳婦回來，全村人也都知道他的媳婦不會回來了。

  我問過我娘黑瘸子的事，她搖了搖頭，黑瘸子也是個苦命人，爹死的早，自己有坡腳，他娘一個人把他拉扯大，家裡窮，村子裡哪有人願意嫁給他，他個子很小，很瘦，黑的出奇，平時又沒什麼話，是個怪人，老天開眼，讓他從山裡娶回來一個媳婦，聽說這個媳婦是家裡第四個女兒，我想她是很不願意的，但沒什麼用，畢竟是第四個女兒。

  女人給黑瘸子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黑瘸子對誰都冷冷的，對媳婦确是特别的好，小兒子出生的那天晚上，娘記得下了很大的雨，一聲哀嚎響徹了整個柳莊，一個人影背着一個人瘋似得跑出了柳莊，那是黑瘸子背着他的媳婦。

  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瘸子能跑的這麼快。

  那天在醫院的人說，護士将孩子抱出手術室的時候，黑瘸子再也撐不住，一頭栽在了地上，好多天才緩過來。

  也許那時候的黑瘸子，認為自己這輩子已經夠了，老天是善良了，善待了這個一出生便被不幸包圍的。

  他好傻，老天是無情的，兒子剛滿月不久，黑瘸子像往常一樣在地裡幹完活回到家，一開門便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媳婦不在，因該很快就回來了，黑瘸子想着。

  十年過去了，曆經了一個個春夏秋冬，黑瘸子總是在村口等着，媳婦還是沒有回來。

  那天我剛從外地回來，黑瘸子遠遠的站在那，好像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你還在等她。”

  黑瘸子愣了愣。

  “啊，是啊，還在等。”

  “她會回來嗎？”

  “不會回來了。”

  “你知道她不會回來了，為什麼還要等。”

  “不等，我能怎麼辦？”

  我說不出話了，我想我理解了黑瘸子，他不是孤生一人，他不是在等自己的媳婦，等的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自己孩子的母親。

  離開的時候，我給了黑瘸子一個饅頭，我隻能為他做這麼多，他向我感激的笑了笑，那麼的溫柔。

  一場大雪将黑瘸子的兩個孩子永遠留在了冬天，他們等不到春天了，再次見到黑瘸子，曾經雜亂但烏黑的頭發變的雪白，飽經風霜的臉上皺紋顯得更加深邃。

  那個春天，大雁沒有再次降臨柳莊。

  柳莊也沒有了那個在村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