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紅燒肉

現在的豬肉不好吃,豬子都是喂飼料長大的,不像我小時候豬子吃的都是各種野菜拌着的麥麸或者稻谷糠,所以即便烹煮豬肉時加了各種佐料,那種肉質呆闆的豬肉我吃到嘴裡也覺得味同嚼蠟。每當這時候,我就禁不住地想起遙遠的家鄉母親做的好吃的紅燒肉。

那個時候,我在放晚學後或者星期天,就跟光屁股長大的發小一起,挎着苗籃去甩手無邊的田野上挑豬草了。豬子出欄後,逢年過節家裡總會忙些紅燒肉吃。那時物質相對匮乏,莊戶人家很少吃肉,哪怕一斤肉隻需七角三分錢,肉案前也難見莊稼地裡刨食的村民的身影,他們跟我家一樣,隻在把豬子賣給本村殺豬的屠夫後,才舍得豁出去稱上一斤兩斤豬肉,改善一下夥食。平常豬肉都被村裡的頭面人物或者在徐州煤礦挖煤的人家眷屬買去,因此,屠夫從來不愁豬肉賣不出去而生蛆。而一旦哪家做成紅燒肉,肉香就會香透整個村莊,哪怕隔着丈兒八尺遠,我也聞得口水直流。所以,刻骨銘心,“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我記得每次母親用兩三根稻穰草絞做草繩系着像一挂長條面的豬肉回到家,恰好都在星期天,所以我能近距離地看母親怎樣做紅燒肉。

母親總是笑盈盈的,家裡雖然清貧,但還不至于家徒四壁,況且剛剛出欄賣了一頭豬,所以母親買些豬肉回家給全家人打打牙祭,心情不錯,她笑靥如花。她把那拎豬肉的稻穰草繩兒解下來,往鍋門口一丢,就開始清洗豬肉,清洗完就把挺多兩斤的一挂豬肉彎成圈放到半鍋水的鐵鍋裡,然後母親就坐在鍋膛門前的一張桑木疙瘩凳子上煮肉。紅色的火焰把母親的倩影映照在雪白的牆壁上,母親的臉在火光中紅彤彤的,她頭上的一绺秀發跟額前的散松松的劉海也鍍上了一層金邊。

母親不時的用火鉗夾着稻穰草或者麥稭稈往鍋膛裡續着草,紅色的火焰舔得鐵鍋黑黝黝的臉都火紅火紅的。不一會兒,鍋裡的水燒開了,水發出沸騰的聲音,一股好聞的肉香馬上就彌漫開來,整幢房子都裝不下,香味不僅直往我的鼻子裡鑽,還漫溢出屋外,往村子裡的旮旮旯旯裡鑽,而且哪個孩子越饞越往他鼻子裡鑽,絲毫也不含糊。村裡人立馬就曉得我家這一天會做紅燒肉吃,有些有錢的人家馬上也會勁突突的往村裡唯一的屠夫肉案前去買豬肉。吃好吃的也會傳染的,真的不騙你,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怎樣,我隻曉得我們蘇中裡下河水鄉那疙瘩是這樣的。

母親聞到豬肉香,她就不再燒火了,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用手略微理一理鬓邊的頭發,然後她就走到竈前。她從鍋裡用筷子撈出煮熟的豬肉擱在一隻雪白的瓷盤裡,鍋裡的燒肉水舍不得倒掉,舀到一隻栗殼色的瓷瓦盆裡備用。

母親把豬肉切割成一段段的,放在一隻白瓷盤子裡,接着依次抓起來放在竈角上的砧闆上,然後把豬肉切成一塊塊的,切成既不薄也不厚的方方正正的肉塊。她看見我圍着她蹦來跳去,看見我口水都要流下來,就知道我很饞,她莞爾一笑,切一小塊熟豬肉捺到我嘴裡,揮手叫我一邊去,不要妨礙她做紅燒肉。

我就站遠一些看母親做好吃的。母親把空鐵鍋放一些冷水,然後把水打到泔水缸裡,欄裡的小豬豬肉吃不到,刷鍋水還是要喝一點的。然後,母親就在冷卻後的鐵鍋裡倒上菜籽油,再把鐵鍋燒熱,鍋發出吱吱的快樂呻吟聲,昂起一股有着油香的清煙後,母親就會把豬肉塊一股腦兒的倒進鐵鍋裡,然後還不忘倒一兩盅大麥燒酒到肉裡,母親說是為了拔豬腥氣。忙不過來,母親招手叫我到鍋膛門口去燒火,她要搶手奪腳地邊炒肉邊倒醬油什麼的;看看火候差不多時,還要趕緊把瓷瓦盆裡的燒肉水倒到鍋裡,總要把豬肉塊塊地淹沒進去才好;然後母親會在鍋裡肉上撒上鹽末、味精、拍茸的生姜和紅蔗糖等佐料,那個不知是蔥花還是切碎的大蒜葉,好像是在我把鍋裡的紅燒肉的佐料味都燒進去後,母親才撒上去的。這樣,那種地地道道的家鄉紅燒肉就閃亮登場了,我記得我一吃到家鄉的母親做的紅燒肉,味蕾就會在舌尖上不由的翩翩起舞,那種特别好吃的感覺至今難忘。

沒有比較不知優劣,我自從吃過母親做的紅燒肉後,後來我到雲南後吃到那種潑命地撒着辣椒粉的豬肉片或者麻辣豬肉,我就大失所望。哦,紅燒肉,家鄉的紅燒肉,我已好多年沒有吃到了。鄉愁啊,那種如紅燒肉肉香的鄉愁啊,她飄啊飄的從長江的北邊平原上,不顧千山萬水的阻擋,向我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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