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老屋·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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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老屋在深巷之中,樸素而簡陋。這老屋原是父親的舅舅的,因舅公遠赴新加坡“過番”,父親便住到了舅公的房子,承擔起了“嗣外祖”的責任。老屋年代久遠,一巷三戶,前巷後巷,住的都是老人。

母親回想起最艱難的歲月,曾無數次提起一不小心碰到老屋的泥沙牆,沙子就嘩啦嘩啦往下掉。屋後還有公共糞池,夏日日暮之時,蚊蟲嘤嘤嗡嗡,好不熱鬧。——但就是在這樣的老屋中,父親給了我們最好的教育、最富足的童年。我和哥哥從前巷追逐到後巷,童年的快樂在老巷子中拉長,延伸……

巷子裡另兩戶住着4個老人。巷頭一家是“卷熟煙”的,老人挑着擔子走街串巷賣煙草;巷子中間的老人每天帶着竹簍到榕江邊抓 “紅狗調”(紅狼牙鰕虎魚)去市場賣。父親母親待人寬厚,鄰裡和睦。在我們離開老屋後的近三十年裡,家裡有大小喜事——我們“出花園”、升學、結婚、生子……父親總不忘到老屋給“老厝邊”派發喜糖和粿品。我回鄉曾偶遇掉了牙的鄰居阿婆,她佝偻着腰,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說的全是父親母親的好。

父親不到二十歲就在學校裡當老師,在我出生之前,父親已當過9年的民辦教師。上世紀80年代,手工編織毛衣盛行,廣東許多城市辦起了毛衣廠,小城鎮尤其是農村在家務農、帶娃的主婦成了最好的編織“女工”。父親獨自到汕頭市毛衣廠運來毛線,分給村裡的“女工”編織,成了掀起村裡編織熱的第一人。此後,他又做過生意,開過毛衣機織廠,辦過石材加工廠。

父親白手起家,當我們還住在牆壁斑駁的巷子裡時,父親除了不斷修葺老屋,家中也開始添置洗衣機、彩色電視、電話……父親的第一輛摩托車是“鈴木王”,他馱過我們在鄉間小路颠簸,馱過我們到縣城讀書,也馱着我們奔向更閃光的日子。在深巷的老屋中,父親的善良、努力、慷慨、樂觀一直深深地影響着我們。

父親每天堅持看報。在90年代初的農村,黝黑的郵遞員騎着28寸綠色自行車每日出現在巷口,他從挂在後座兩邊的綠色大布袋中抽出《汕頭日報》,喊:“報紙來啰!”我和哥哥便搶着去給父親拿報紙。報紙的油墨之香,是童年裡最鮮明而濃烈的味道。我和哥哥讀書識字,家裡的報刊也豐富了起來,《中國剪報》、《文史知識》、《讀者》、《讀者欣賞》……那些年的書報,在深巷中打開了我們的新世界。

父親生活樸素,但在買書訂報上卻無條件地支持我們。我小學畢業時,村裡才有了第一家書店,但零散的書很快不能滿足我們的閱讀需求。初中時,我經常跟着哥哥騎車到鎮上書店淘書。高中時,我們又多次坐車到汕頭的“三聯書店”買書,我們在書店裡泡到日暮,艱難地挑選喜歡的書,花光了父親給我們的錢。

哥哥天資聰明,好學上進,在沒有興趣班的農村,他自學國畫、書法、手工、篆刻……幾乎樣樣拿得出手,妥妥一枚“别人家的孩子”。我生性愚鈍,小時又頑劣,雖耳濡目染也未學得一分皮毛。親戚朋友皆誇贊哥哥,隻有父親提起我時難掩歡喜之色:“妹妹力氣大,輕輕松松就把單車擡出巷頭的門檻!妹妹膽子大,在學校還敢和男孩打架呢……”現在想來,在因“重男輕女”被深為诟病的大潮汕,我如此自由而驕傲地成長,無不是父親給予我鼓勵、尊重、勇氣,還有無限的寵溺。

我曾羨慕朋友家陽台上向陽生長的花兒,可老屋沒有陽台,屋前又搭着厚厚的雨棚,并不适宜養花。我從朋友那掐下一枝帶花蕾的“太陽花”,種在棕色的玻璃藥瓶裡。閣樓的小窗射進了一方小小的太陽,我把小藥瓶放在那一方陽光下,期待着它開出小小的“太陽”。難以忘懷那個在閣樓中守望花開的下午,父親說,“以後,我們建一個大大的房子,有陽台,還要有院子,可以種花、種樹、種草、種菜……”

有一天,父親真的把新房的設計圖帶回了家,我們一家人圍着小方桌激動地在平面設計圖上指指點點。父親對我說,“每個房間都有窗台,二樓有陽台,三樓有天台,樓下有院子,你想種多少花兒都可以……”

小學五年級,我們告别了巷子裡的老屋,住進了新房。父親在院子栽樹、種花,鋪上滿院綠油油的草坪……我也随心所欲在房間的窗台種滿了各種顔色的“小太陽”……

從童年開始,從老屋開始,這一路,父親或在前方為我們抵禦動蕩,或在身後為我們默默鼓掌。感恩,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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