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昆山(江前進)

      2024年12月中旬之尾,寒風凜冽,雪花尚在途,但(江蘇)昆山卻戰雲密布,殺氣直沖霄漢九千仞。一場激情四溢、技藝超群的競技盛宴——“2024年全國門球單打錦标賽”即将在此拉開帷幕。

      17日上午9時許,我載上妻子,從江南小城銅陵出發,5個小時驅車400多公裡。沿途,經壯觀的嗝湖特大橋,穿宛如巨龍卧于水底的太湖隧道(中國最長的水下隧道),抵達讓妻子心念不已的昆山。

      不顧舟車勞頓,妻子執意要先去報名點報到,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我擡頭望天,時辰不對,不見天上的星星參北鬥,但這并不影響妻子風風火火闖九州的姿态。

      我十分理解妻子的心情,有公示為證。《2024年全國門球單打錦标賽參賽名單公示,速來圍觀》:“在萬衆矚目的名單公示之際,榮耀的篇章悄然翻開——128名男子組選手和72名女子組選手,斬獲了參與本次比賽的寶貴資格。他們來自全國25個省市,代表了不同地區的門球力量,他們中有經驗豐富的門球名将,有嶄露頭角的新生代力量,每一個人都為了争奪冠軍的榮譽而奮鬥……”

    妻子忝列72名女子組選手之一,她雀躍,我是與有榮焉。但學球時間短,雖是老同志卻屬新生代之“小荷才露尖尖角”這一事實,也令我啼笑皆非。因此,妻子豪情滿懷地定了個小目标——赢它一場球。我自是妻唱夫随,奉承道:“就是,赢那麼多幹啥,我們又不是宿耆,我們有自知之明。呵呵!”

      報名處彩旗招展,廣告宣傳語鋪天蓋地,來自五湖四海的選手表情豐富行色匆匆,比賽氣氛熱烈至極撲面而來。妻子領完參賽号牌、秩序冊和服裝後,偶遇安徽另兩位參賽的門球女将。大喜之下,她開心熱情地引見道:“這是池州的高老師,淮北的劉老師(門球圈中互稱老師,不分男女老少身份);哦,這位是我的老公,他一路開車送我過來的。”我輕瞥二位老師,齊耳短發的高老師身姿修長,氣度俨然,劉老師則相對嬌小溫和,二者并立,倒也相映成趣。我颔首緻意道:“兩位老師好。”高老師雙目炯炯有神,語音铿锵有力地回道:“謝謝你對曹姐門球事業的大力支持啊。”一旁的劉老師則似小雞啄米般,不住地點頭。乍聽此言,我有些愕然。我一介陪吃陪喝陪打球的三陪人員,何德何能享此偉光正的殊榮?于是,我嘴角抽搐,與妻子面面相觑,無語。同時,那高老師的形象在我眼裡驟然高大上起來。

      次日,鏖戰正式開始,門球場地狼煙四起。“睜開眼吧 小心看吧 哪個願臣虜自認”,鹿死誰手,拭目以待!

      妻子的賽場在昆山朱家灣門球場館,兩連片,被标記為7号和8号場地。

      首場對決,妻子身為紅方,迎戰浙江黃姓選手。原訂 14 時 15 分啟幕之戰,未料 13 時 10 分便提前打響。似于門球之天地,衆人皆不拘小節,人齊即戰。難不成這也是門球賽事群衆性之一番獨特景緻或魅力所在?

      觀衆席上,記分牌旁,我觀敵瞭陣,沒有多餘的言談舉止。一來賽場規矩森嚴不允許;二來以我隻知其以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專業技能,隻配搖旗呐喊;三來為體育精神計,又直面現場,斷然不好對妻子的對手噓聲喝倒彩,哪怕我心中有一萬個幫親不幫理的念頭在咆哮。

      随着裁判員“白方,四号三門得分、六号二門得分、二号撞中柱等”響亮的聲音在空曠的賽場上不絕如縷地響起,我再外行都有些惶恐不安了。

    30分鐘的賽時一晃而過,穿紅色沖鋒衣、戴黑色圓形盆帽的妻子遺憾地落敗。

    我的懵懂是必然,但妻子卻不曾呈現垂頭喪氣狀。她若有所思地淡然道:“我輸在了戰術。”

    “那是。”我恍然大悟撫慰她道。其實,我恍然不假,大悟卻未必。

    講戰略,藐視敵人就是最大的戰略,我懂你懂大家懂。說戰術嗎?哪能容我置喙。

      往昔在家裡,妻子常在手機上觀賞門球直播。看到生氣處長籲短歎,聽到高興時搖頭晃腦,還不忘點評一二。那神情如癡如醉,猶如看瓊瑤阿姨傷春悲秋的言情劇者,頗有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意思。而我呢,懶懶地閉眼倚靠沙發上,相距不遠,似聽天書。雖不明覺厲,但基本上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而且,平常送她去家門口的門球場地練球時,我也是送至即離,或繞門球場周邊的林蔭大道快步健身。唉,門球于我而言,似道不同不相為謀,既少哄熱鬧,更不懂門道。

      這次比賽小組賽的規定是,男将分成16個小組,女将分成9個小組,每組8員戰将,采用雙敗制。即選手輸兩場則汰,無需與同組全員一一過招,避免了最後憑積分定小組位次與晉級的慣常情形。當然,也是慘烈異常。

    萬事開頭難,妻子上來就輸一場,這是難上加難啊。想當年,項羽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那是主動而為之;而今妻子是被逼到懸崖,向死而生,我情不自禁地惴惴然。噫,球友戲稱的“六百大洋(參賽報名費)二場球 比武成本有點高”的怨聲似載道。

    坐在場邊,貌似放下心思的我夫妻二人得空,聚精會神地觀摩起她人的生死博殺。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嗎?

      其間,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皺眉疑惑道:“她們怎麼老是放棄?”

    妻子似笑非笑答道:“自己的球找不到好位置,對方的球又等在那,你的球強行過去,不是被别人借力,就是被别人擊出界外,你願意冒這個險嗎?”

    我腦際忽現項羽的鴻門宴,刀斧手帳外已就位,隻等摔杯為号便一擁而上,縛劉邦,戮之。念及此處,嗖,我脖子後一陣涼風掠過,不寒而栗。門球也詭殺如此啊?

      迎難而上,兩個敗者于19日狹路相逢,上午8時半至9時也成了妻子和江西李姓選手雙方背水一戰的生死時刻。

      仍然是紅方,妻子不急不躁穩紮穩打地赢下了這局。小目标得以實現,成本被攤薄,更主要的是,耳濡目染之下,此時的我也大差不差地搞懂了門球的得失和輸赢。一時間,為妻子高興的時候,我竟有了仰天長嘯的蠢蠢欲動。

      中午12時30分,再戰。圍觀者中多了幾位民間門球愛好者自發地用手機拍攝賽事,現場進行專業講評。這禮遇、這場面有毫大了,我得意不忘形地欣欣然。然,我或多或少地知曉那些聞風而動的直播者,完全是向着妻子的于姓對手而來,那可是極其活躍在門壇的山東名将啊。至于妻子嗎,名不見經傳一普通選手能在視頻中抛頭露臉,純屬趕巧沾光而已。

    賽中關鍵時,3門附近,妻子的三隻紅球幾乎呈一條直線紮堆排列,白方的于姓選手虎視眈眈悍然出手。

      一旦擊中任一球,妻子的三隻紅球則在之後的續擊下,會輕易地被清理驅出界,将出現英雄無用“球”之地的尴尬局面,離敗亦不遠了。

      關心則亂,我如熱鍋上的螞蟻,就差團團亂轉了。一邊用心默念咒語:“打不中,打不中。”一邊腹诽自己道:“我幹嗎現在懂起門球了?”

      眼見于姓選手的白球不慌不忙筆直地穿三隻紅球的細微縫隙而過,我憂心如焚的球與球撞擊的清亮怦然作響聲未駭然響起,我真得是喜出望外。額滴個神啊,潇灑走一回,竟然是揮一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刹那間,場間一片死寂,接而驚呼聲四起,我也混在其中,故作不悲不喜地“哦嗬”了一聲,終偷偷平緩地長舒出一口氣。可雙腿卻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似在暗示我内心深處的緊張與激動是多麼地洶湧澎湃。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妻子抓住了對方的這一重大失誤,乘勝追擊一鼓作氣地拿下了這一局。

      咦!我原以為妻子是對方邁向成功的基石,不曾想對方竟是妻子砥砺前行的磨刀石。世事無常,不外乎如此吧。

      20日中午12時30分,已超出預期目标的妻子放下包袱輕裝上陣,“跟着感覺走 緊抓住夢的手 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快活 盡情揮灑自己的笑容”,與江蘇範姓選手對陣厮殺。不出意外,在白白地浪費了一次雙杆球的大好機會後,妻子的球勢急轉直下,果然不出意外地輸給了對方。其人,在後面的決賽中,榮獲全國第五名。嘻,高手如雲、強手如林、快手如風,輸之不冤啊?

      “戰嗎 戰啊 以最孤高的夢 緻那黑夜中的嗚咽與怒吼誰說站在光裡的才算英雄”。打道回府的路上車中,我和妻子有意無意應景不過地聽着陳奕迅的《孤勇者》一歌,于激昂慷慨的旋律中,相視而笑。

    窗外,背道而馳的昆山漸行漸遠。目之所及,“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心之所往,“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

      那麼,昆山,再見!

                    2024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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