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日記

2月29日

      昨天心血來潮,臨時決定出來走走,于是買了到西安的車票。卧鋪車廂人不多,4個床位隻有我和一位陝西大哥,而且那位大哥極客氣,人也随和,本來是不錯,但路上終究難有好睡,一晚上下來,斷斷續續睡了三四個小時。

      天亮時車到了陝西,透過車窗看見一片裸露的黃土地,令我驚歎。我從未見過這樣黃褐色的土,它本身就透出無限的蒼涼,像是被耗盡了生命而随意丢棄的老年屍體。遍地又都是枯黃衰草,偶爾有一兩處透出些綠意——那是早春的莊稼苗(我當然認不出是什麼莊稼),可是這綠色沒有給畫面增加活力,反而如同皮膚上的癬疥。加之今天陰天,天空灰白,地是暗黃,相配之下令人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沮喪,恐懼,驚歎,震撼,皆有之。不禁想到了孫少安和孫少平。看着這樣的環境,的确更能理解他們的處境。《平凡的世界》一開頭說的春将來而未來、冬将去而未去的時節,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吧。下次如有機會,我當在夏天來一次陝西,隻為看看草和樹都綠了後這裡會不會有些生機——我甚至無法想象這裡開花的樣子。

      到西安後好些了,至少城市的水泥磚石覆蓋了裸露的黃土。

      下車時下着小雨,微冷,我倒是覺得不錯。出門倉促,自然是沒想着帶雨具,隻好臨時買了把雨傘。算上這把家裡已經有了三把傘,都是我這樣臨時買的。大雁塔不錯,塔外側面有一片參天巨松,雨中莊嚴肅穆。淡季人少,大雁塔周圍安靜,時不時聽到風铎脆響、小鳥銳啼,頗有禅意。大雁塔本身倒沒什麼好的,顔色枯黃,與我早上看到的黃土倒是般配。走近看就是普通的磚石結構。塔很難爬,樓梯不僅高,且窄而陡,下面三層每層中間擺一個可供參觀的文物,可以邊欣賞邊喘口氣。至于塔頂,既沒有文物也沒有好風景可看,頗無聊。工作人員似乎在用行動提醒遊人:趕緊下去吧,這裡真沒什麼了。


...

      大慈恩寺内除了大雁塔還有許多壁畫和佛像,以及玄奘法師雕像,不知是何時雕刻的,倒是栩栩如生,有的玄奘法師甚至頗有些漫畫男主的韻味。正門前玄奘雕像非常漂亮,且角度與大雁塔交相呼應,拍一張照片應該很好,可惜人太多,照片拍出來下面全是人,隻好作罷。大覺寺内有幾處石雕小佛像,因當時正遇上一個美女在禮拜,所以沒注意佛像。也沒注意美女的具體面貌,一是不好直眉楞眼盯着人家看,二是被她的身姿吸引了,沒太關注相貌,隻記得梳着一條短馬尾辮,長腿纖手,合十躬身,顯得虔誠而又端莊,非常美好。尤其細長的手指,手型很美,讓我想到笛箫大王張維良先生的手。因看美女錯過了看佛像,也沒什麼可惜——求佛的人,無非求的是得平安、發大财、娶美人,有财寶美人看時就不必在乎佛了吧。

      出寺時得詩一首:

      微雨入都門,黯然無曉昏。

      一方梧葉傘,輕遮瑟瑟身。

      登臨百丈塔,難羁萬裡魂。

      大雁随處有,清铎幾家聞。

      音韻上不和諧,好幾處錯了,懶于修改。今人寫近體詩本來就是附庸風雅,寫破了大天也至多有古人二流水平。我們早已無意象可用,前人把能創新的意象用盡了,今天的新事物寫不到近體詩裡,如詩中出現了手機、電腦、互聯網這類意象,也就沒有意境了。所以我們這個時代該寫屬于這個時代的詩,而不是去模拟古人。可惜,寫詩需才情兼備,我這人略有詩情而無詩才,隻能模仿着前人湊湊趣,今生與詩人無緣。

      午飯吃biangbiang面(字打不出來),味道尚可但面條軟,口感略差。西鳳酒倒是不錯,估計是加了香料的——我曆來讨厭白酒味道,不加香料的喝不下去。許久不喝酒了,酒量略減,喝了二兩半就微微上頭。

      中午到旅店,躺下休息一個多小時,下午趕去看兵馬俑。這時我才知道兵馬俑在城外,從我這裡過去,坐公交要兩小時。當時已是下午兩點,等我去了秦始皇怕都要下班了。隻好打車,一小時到達,車費80元。北京的出租車稍微一動就要二三十,對于在北京呆慣了的人來說,還可以接受。路上司機說我的安排有問題,應該早晨先去看秦始皇陵,晚上再看大雁塔。因為大雁塔周圍有大唐不夜城,晚上頗熱鬧;而秦始皇陵分兵馬俑和秦陵博物館兩處,我此時去估計是看不完的。果然,我看完兵馬俑時秦陵博物館已經停止入園了。不過也沒什麼可惜吧,我向來不喜熱鬧,晚上的大雁塔無非燈光絢爛,比不得清早雨中的清幽。

      去秦陵路上盡是大山。我從小在東北平原長大,後來曾在雲南見過那裡的大山,真正是高聳入雲,動辄四千米開外。不過那些山隻是遠遠看去很巍峨,卻和人相距甚遠,不給人造成多大的壓迫。十二年前進京,看見京西幾百米高的群山非常興奮,以至于不願離開京西,十餘年來始終與之相伴。然而今天看見陝西一帶的山,竟把京西的完全比下去了。這些山跟人的生活交織在一起,壓迫感極強。看上去不僅比京西的山高,而且粗壯,一對比起來,我窗外的那幾座就成了沒過青春期的小毛孩子了,細胳膊細腿,瘦得皮包骨。


...

      兵馬俑很不錯,給人的印象與周圍的山相近,強,大。不禁想到兩千多年前的那個男人。他登上了前無古人的高度,人間已經沒有能與他相提并論的,于是他向生命本身發起了挑戰,動用當時能動用的最強大的力量去追求永恒的生命,然而卻一敗塗地,空成笑柄。不過今天我卻笑不出來,因為盡管我們心中都做着和他一樣的夢,但再也沒有人能做出他那樣的嘗試。秦始皇做了人類最想做的事,他的失敗,也代表人類在這方面的失敗。和死亡的鬥争,我們永遠也不能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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