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能掀起自己記憶的江海
作者 夏山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初讀少年時,不懂其中味,隻覺韻味濃。
再讀青年至,感慨萬千。的确,人似秋鴻,事如春夢。蘇轼之精辟也隻有李白可相媲美,煙花三月,黃鶴樓邊,故人西辭,下了揚州。空餘長江流水。
如今,第三次遇見,離鬓已星星也還有一長段距離。或許隻是失去的多了,心境不同了。回望的路比未來的路長了,覺得該是“人似春夢了無痕,事如秋鴻來有信”。
因為忽覺人已無痕迹,再也找尋不到,剩下的也隻有那一幕幕的往事了。
我再望眼欲穿,我再千般萬般不舍,手終是握空了。掀開記憶的門簾,那裡也隻有我自己和我的那片江海。
白露橫江,水光接天,外人遙望是風景,于自己,那些記憶,是走過的路和留下的痕。那些忘記了的記憶,也該是本不該記得的那些小浪花,而那些刻骨銘心久久不肯消退的,終歸是觸了礁,掀了大浪的。那些能被刺激起回憶起的,該是緣未盡,情未了,有些事,終歸還是過不了,即使斯人已逝去了,很久很久。
蘇轼記得,那是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郊尋春。記憶泛起的是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于是作詩乃和前韻。去年的韻該是還記得,才有和前韻之說。
他還記得:東風未肯入東門,走馬還尋去歲村。
他還記得: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蒼顔一笑溫。
他由此感慨: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他還說,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
這裡的賦招魂指的是寫一篇《招魂》詩。他想跟朋友們說,已經約了年年在此相會,就不必寫了。讓朋友們不必可憐自己,不用設法将自己從黃州調回京城。
你以為七百多天後,他忘記了嗎?烏台詩案的兩年後他還是那麼清楚地記得。這事,真的如春夢無痕了嗎?沒有。既然東風未肯入東門,他騎馬尋着去了去年曾去過的村落,這大概也在念念不忘,朝廷還未召見,自己還在找尋心中的理想之地。
他不曾忘,不敢忘,也不願忘。
你呢?你是否也與我一樣。
千篇一律的日子沒有那麼容易被記住,因為重複,有無痕之感。但是,那些曾經為之奮鬥過的沒有實現的夢,那些起起落落的輕盈與蹒跚的瞬間,那些愛過的轟轟烈烈的日子,那些無知無畏闖過的桃花源與艱難險阻,都一并如珍珠般散落在身後的路上,雖然江海依舊飄蕩......
人們總說新年新氣象,年年鞭炮一響起似乎就有了未來之意,希望也就有了更深的寄托。隻是,同樣的日出日落,都是一天,都叫日子。不同的是,那一年,你是不是找不到回憶裡的某一年某一月的人,是不是沒有了父母新的唠叨可以儲藏,也沒有了可以訴說委屈的淚落的地方。
所以當你發現自己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成了流落在路上的孩子。當你緊摟着回憶就像攥緊玩具害怕它丢失的孩子,你已經成了中年人。雖不願意接受失去是生活的常态,也隻能悄悄将它們打包,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記憶的江海,從此珍藏。
不曾忘,不敢忘,也不願忘。這也許是唯一的出路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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