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熟了,我終于理解了母親

轟隆的雷聲漸漸遠去,地面被它強大的威力震的溫熱。雨也改變了它狂暴肆虐的一面,慢慢停止了對大地的沖刷。夏天的雨總是這麼任性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留下一片潮濕與悶熱讓人們無處躲避。

母親收拾好了行囊,準備帶着四歲的妹妹到千裡之外的天津找父親。父親自我出生後便外出打工了,如今我已經八歲,而見到他的次數也不過就五六次。即使這樣,我們依然家徒四壁。母親說一個男人在外面是拿不住錢的,她這次就是為了去摳父親的錢。

我們家的西牆跟是一片空地,大雨過後,地面幹幹淨淨。大家都在那裡閑聊着。母親拉着妹妹從人群中走過,和大家寒暄了幾句。

我和弟弟緊跟在她的後面卻被她遺落在人群裡。他們七嘴八舌地講着話,我沒有聽清任何一句,眼睛盯着越走越遠的母親和妹妹心裡委屈極了。

“你媽走了,你可想她?”不知是誰問了一句,這一句我聽得很清楚,還在人群中聽到了笑聲。“不想!”我轉身面對着牆,蹲了下去。弟弟也學着我,拿着一根小棍在地上戳了幾個小洞。他們又嘻嘻哈哈聊了很久,應該沒有知道地面的幾個坑埋了我多少眼淚。

“姐,我們回家吧。奶奶一會該來了!”是的,從母親拉着行囊走出人群的那一刻起,我和弟弟就成了留守兒童。母女間說不清的某種生分也開始逐漸成長起來。

我和弟弟回到家裡,看着院子裡那三棵柿子樹葉被狂風驟雨打得七零八落,柿子樹仿佛脫了一層皮,低垂着它的枝桠。母親臨走時說:“今年柿子結得好,等柿子熟了,我就回來了。”

...


我信以為真,母親也和我一樣喜歡吃柿子。爺爺奶奶推着駕車子進了院子,那車上放滿了他們的衣物,我知道我沒有辦法拒絕他們的到來,就像我阻止不了母親走一樣。

爺爺是位退休教師,可能他早就看不慣母親對我們的放任自流。以後的每一天我和弟弟都生活在忙碌的學習和繁多的勞動中。爺爺奶奶不讓夥伴來我家玩也不允許他們來找我們玩。

爺爺每天都會檢查當天的作業和聽寫,發現錯誤就不需吃飯。很多次都是弟弟悄悄從廚房偷饅頭遞給我。我像一隻可憐的貓,躲在門後面把東西吃完。每次我都會在心裡喊母親無數次,希望她能早點回來。後來我的成績從班裡倒數變成了前幾,我慢慢地在學習中找到了快樂。

随着時間的推移,我不再排斥爺爺的嚴格要求,和弟弟開始學做各種事情:割草喂羊、打水澆菜、薅草鋤地、燒火做飯……我們吃了很多苦也嘗到了不少樂趣。其實心裡依舊盼望母親早點回來。

一轉眼到了秋天,樹上的柿子變得通紅,零星幾片葉子根本遮擋不住那種紅。我和弟弟開始經常坐到大門口的石頭上,望着母親走的那個方向,希望能再次看到她的身影。

...

中秋節那天,大伯小叔帶着他們的孩子都回來了,爺爺奶奶高興得合不攏嘴。堂弟堂妹吃吃喝喝打打鬧鬧。我和弟弟一個在廚房燒火一個在井邊洗菜。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我太渴望母親回來了。

大伯小叔他們走後,我和弟弟偷偷裝了許多瓜子和月餅放在了母親的衣櫃裡,給她和妹妹留着。可是都等到瓜子發黴了,也沒有見到母親。很多次我和弟弟都失望地扭頭回去了。

冬天到了,我和弟弟沒有厚衣服穿,翻箱倒櫃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合适的衣服。奶奶不知從哪裡拿來一件粉得發白的襖給我穿,但袖子卻短了半截。

最後奶奶把襖截短了一些接在了袖子上,我才有了一件像樣的外套。弟弟的手凍得又紫又腫,我在破舊的衣服堆裡給他找了一件毛衣,大小是合适的,但是衣領卻特别緊,每次穿脫都要費好大勁。就這樣我和弟弟熬過了一個冬天。

樹上的柿子又快紅了,卻沒有往年結得多。那是中秋節的前幾天,爺爺告訴我父親母親帶着妹妹要回來了。我和弟弟高興得晚飯都沒有吃就跑門口坐着。

大概是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躺在床上的我隐約中聽到了母親的聲音,那聲音我太熟悉了。我聽到了她和爺爺奶奶打招呼,聽到了她放下行李走進我們的房間,聽到了他和父親說我們都睡着了。

其實我沒有了一點困意,我感覺到了父親的臉貼在我的臉上,可是我依舊沒有睜眼。不知道為什麼,我知道自己很想念他們,可是當他們真的站在我面前時,我卻害怕了。就像有東西擋在我們之間,使我不會再向他們撒嬌,不會向他們說出真實想法。

那時我很羨慕妹妹,不僅是因為妹妹穿得整潔好看,更因為她會跟母親要各種東西,母親會拒絕然而卻并不影響她們的關系。無論妹妹做錯什麼事,我都能從母親臉上看到笑容。母親從不會責備她。

而我卻覺得母親不那麼愛我了。我不敢問她要什麼,也不去問她要什麼。文具沒了,我就等着爺爺奶奶回來讓他們幫我買。衣服小了,我就穿在裡面。鞋子破了就忍忍能穿多久是多久。

母親帶我上街買衣服,問我喜歡什麼顔色,我也不說話裝作認真選衣服的樣子不去看她,我怕她說我選的顔色醜。吃完飯,我就去刷碗,并且把竈台擦幹淨。屋子裡髒了,我悄悄掃一掃盡量不讓掃把發出聲音。我覺得和她單獨在一起特别糟糕,我不知道跟她說些什麼。

很快,母親和父親帶着妹妹又要離開了。我開始想讓她們早點走,我喜歡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生活,我照樣每天完成功課之後去放羊或做家務或幹農活。因為我在他們的要求下學着找到了成長的快樂。

漸漸地,我離開家上了中學,妹妹也回來上學了。她跟我說的最多的就是母親經常看到電視裡的小孩和父母分離就會哭。還說母親覺得虧欠我和弟弟很多。

但我并不覺得母親說的是真話。後來直到我上了大學,我都不願意單獨跟母親待在一起。可能是我在無數次的期盼中失望了太多,也可能是和母親分别了太久又或許是我在心底裡責怪她丢下了我和弟弟。

我工作後,爺爺奶奶相繼去世我也很少回家了。我也從未主動給家裡打過一個電話,倒是母親經常打電話詢問我外面的事情或是提醒我柿子什麼時候熟。

...


結了婚有了寶寶之後,我突然明白了作為一位母親會有的情感。我意識到從小到大自己是多麼不懂事。那一刻,我淚如雨下。人生中我第一次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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