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口的小賣部

那個時候是二〇〇幾年,縣城的基建還比較普通,當時縣中心還有着一個大轉盤,相當于現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用來給車輛分流。大轉盤對着的東南西北是現場的主幹道,一個叫東方路,一個叫天鵝路,東方路和天鵝路路邊有好多小亭子,大多都是報亭,牆面上放着雜志,攤位上擺着白紙。家門口的小賣部長得就像一個報亭,它隻有巴掌大,現在想起來,它應該在鋼筋框架上用鐵皮貼出來的,一個年紀比我媽稍大阿姨在經營,這裡面除了一個展示櫃對着馬路,也沒有太多其他東西。那個時候,大門口隔壁的傻子瓜子還不存在,所以這是我們小院最近的買東西的地方。

小賣部的黃阿姨好像情況并不好,他的兒子叫譚豪,經常會和我們勞動服務公司的一幫孩子一起玩,但是畢竟比我們大幾歲,也不是每天他都在,他好像也還有自己的一夥玩伴。聽我媽說,黃阿姨的老公得了乙肝,所以我們也從來沒有見過,我想大概是需要在家休養?即使小賣部在家門口這麼多年,這件事我确實是一無所知。

小賣部總有一種群聚文化,這個文化在家門口的小賣部是一個開端,卻也在後來貫穿了我的半生。小賣部雖然不大,門口有一棵樹,我們院裡的鄰居是每次晚飯後都會端着幾把椅子在小賣部樹下坐一坐的,至于他們聊的東西,我猜無非也是家常八卦。我不會也坐在那裡聽,我覺得我也融入不進去,主要是我們這也不流行忘年交,跟我玩的無非是差不多大的小孩罷了。而且你要是真的插上半句話,還會被不知道哪個方向的聲音打斷說,小孩子懂什麼懂。但是在這裡聊天的人,卻能一直有說有笑直到晚上八九點,直到每家人都要回家的時間。所以我覺得小賣部的文化總是奇妙的,他能讓人消耗自己的時間,卻能獲得快樂,不需要付出什麼,一切就很簡單。

有一段時間,縣城開始流行葛根和芝麻槟榔。因為湖南是一個槟榔大省,大多數人都嚼過槟榔,大多數男人都天天嚼槟榔,但槟榔這個東西,對于我們小孩和大部分女人來說,不太友好。因為它吃起來真的會燒嘴。後來我媽說,大概是裡面的鹵水,被口水和嘴裡的溫度化開之後,就會變得特别辣,而馬上你的身體也會開始升溫,開始有種暈乎乎的感覺。簡直就是毒品,他們說的毒品最差也就是這種吧,我當時一直這樣想。所以我這輩子就沒嚼過幾口槟榔,我覺得這不是個好東西。但是,葛根和芝麻槟榔,就是異類了。葛根,是真的那種葛根,也就是大家聽到的葛根粉的那個原料,它被做成了長方體的模樣,包滿了芝麻,然後一個個小包裝包裝好,被拿來售賣。葛根比較好嚼,還有一些甜味,芝麻嚼碎了也非常香。但最有意思的還是芝麻槟榔,我覺得它也許是槟榔商看見了芝麻葛根的成功後做出的變化。他們用小小号的槟榔,粘滿了芝麻,裡面沒有加一點讓人頭皮發麻的鹵水,然後也是單獨的小包裝,一包大概5~6個芝麻槟榔,更有意思的是,芝麻槟榔買了還有機會中獎,大概買個三包,就能中一包。于是乎,那個暑假,我和我媽沒事就在小賣鋪買芝麻槟榔,嚼芝麻槟榔,有時候覺得我們也是在跟風嚼槟榔,有時候又覺得我們隻是覺得中獎比較有意思。

小賣部的譚豪跟我們玩的不多,但印象最深的是他講的鬼故事。大多數他出現在小賣部的時候,是跟着他媽守晚上的生意,而我們碰到他,大多數又是院子裡小孩都不在的時候。所以我們會問他,今天晚上玩什麼?他看也沒有幾個人,于是就說,來我給你們講鬼故事。

講鬼故事的地方是隔壁新華書店門口的瓷磚地上,但是瓷磚台階不跟馬路一般高,我們要稍微爬上幾個台階才能上去。坐到最高的地方,譚豪就會開始講他腦子裡的故事。譚豪是懂講鬼故事的,他總是抑揚頓挫,介紹背景的時候平平淡淡,關鍵時候開始壓低聲音,慢慢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沒有聲音,然後跟炸了雷一樣,好像鬼真的來了一樣大聲的叫出來,緊連着他的從平靜到猙獰的面部表情,和不知道什麼時候擡起來張牙舞爪的手。譚豪講的鬼故事,我猜,我也笃定的猜都是他現編的,遊樂園、旋轉木馬統統的都是他現編的意象。而現編是真的很奇妙,奇妙在于不是故事本身有趣且吓人,而是他那種大腦快速思考然後帶上他所給你創造的那種氛圍,給你驚吓的那種奇妙,你的情緒會被引領,而因為他故事過于蹩腳,所以全都在引領你的情緒。我和别的小孩總是聽得心驚膽戰,現在想起來卻又非常陶醉。我是一個害怕鬼的人,更害怕聽鬼故事,後來還有張震講鬼故事這一說,我聽的時候就會想起譚豪,我覺得他們兩就是一個路子。隻不過張震在我的MP3裡,他待不過一分鐘就會被我摁掉,實在是太可怕了。十多年後,你再跟我說鬼,我覺得沒有鬼(我覺得大抵是沒有鬼的),我也不會心跳加快,反而我的思緒和情緒變得更加的穩定而無聊了。

小賣部後來沒有了,我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但是我認為大概是道路擴修,要把靠近路邊的障礙物全部鏟除掉。我腦海裡還能想起來小賣部被端走之後,地面磚上留下的黃色痕迹,像是繡又像是泥,看起來是洗不掉的,方方正正的擺在那裡,直到它真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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