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街菜場的與時俱進
今天發了個大興,與太太乘地鐵去了原來天天要去的,現在名聲刮噪的文二菜市。大有《紅樓夢》元春省親的衣錦還鄉。一别九年,算是重回故裡。
果然昔非今比了。門面依舊,而外立面整治得一眼就看出是富貴人家。原來隻是在塗抹後的老廠房牆下劃出一塊停自行車的區域。現在拆牆開店,有了許多沿街鋪面。
早先的菜場終究底氣不足,隻占了兩幢并排大廠房的南面一幢。隔壁另外一幢廠房,理直氣壯地開起了“老百姓大藥房”,除了買些常規中西藥,重頭戲是堆積如山的時令滋補品。不知是“老百姓大藥房”開不下去了,還是别有什麼原因,折騰了半天,上頭還是審時度勢,懸崖勒馬,按着老話“藥補不如食補”的節奏走,在“藥”和“食”上選擇了後者。沒辦法,老百姓就信老話。要不然,現在文二菜市哪來勃勃雄心,硬是把兩幢廠房都“吃”了下來,面積擴大了一倍有餘。
走進菜市大堂,我們兩位“元春”居然找不到舊時模樣。變化最大的,是生菜和熟食混雜在一個屋檐下,各有區塊,貌似相安無事,但我覺得不妥。生菜俨然是未經教化的鄉野村姑,而熟食是經過諸多先生調教過的大家閨秀。現在的餐飲店,生熟兩者是絕不能混放在一隻冰箱的,如同村姑和閨秀不可同居一室。文二菜市怎麼就可以呢?就不怕生菜和熟食眉來眼去的,讓村姑身上的“龌龊”玷污了不設防的閨秀?
很希望遇到原來熟悉的那位賣魚的蔣村大嫂。以前仗着我自學成才的半吊子餘杭話,曾與她交談之深,相見恨晚,每每見面免不了插诨打科,買不買魚是其次的。遙想當年,她還力排衆議,執意為我們留過一條野生鲫魚。這條鲫魚可是曠“市”少見,有三斤來重哦。
我太太見我神情可疑的左顧右盼,不像是在尋蔣村大嫂,疑窦百生。我便直言不諱想找當年賣肉的那位顔值出衆的“賣肉西施”。天不遂人願,沒找到。但見有位輪廓頗像的年長女人,疑是西施之姊。不敢問。果然“有色心無色膽”。
一家肉攤的攤主認出了我們,“長久沒見了。搬走了吧?”看來攤主腦子裡的程序版本有點低,一時無法搜索到叫我“大哥”或“大伯”哪個更準确。是啊,一别都近十年了。不過眼前的攤主倒“凍齡”了,依舊還是當年小夥子模樣,清爽利落。接下來那場面真叫一個“他鄉遇故知”,叙舊訴新,神采飛揚。太太看準一塊黑豬精肉,準備回家做肉圓。這位夏“小夥子”利索的稱好,五十來元。他不用絞肉機,拿起了兩把剁肉的刀,像極了京劇戲班的爆鼓師傅,一陣急急風,有闆有眼,眼見得精肉成了肉糜。他一面剁着,一面提起當年我在他那裡一次總要買上百元的五花肉、蹄髈之類的。“老底子你來買肉,看你樣子不像是飯店老闆,又不像單位食堂的采購。後來曉得,你是吃文場飯的......”趁着他說話換氣的氣口,我趕緊打聽了那位蔣村的賣魚大嫂,不料引得夏“小夥子”一陣唏噓。
原先敦厚粗壯,“老虎都打得煞”的蔣村賣魚大嫂,前幾年,“千年逢閏月”,難得去做了一回體檢,結果查出生了胰腺癌。可憐大嫂連病帶吓,幾個月就走了。攤也就此停了。
帶着些許傷感離開肉攤。在一家三星級蔬菜攤,我們又遇到了熟悉的女攤主。當年,我們認準了她的鋪位,全因她的菜新鮮,花色多,“蔬菜色拉”的各種奇出怪樣的配菜是應有盡有。女攤主也認出了我們,于是彼此又一陣“他鄉遇故知”。她隻顧叙舊訴新,神采飛揚,全然忽視了幾位探頭探腦的潛在客戶。她身後的顯示屏也讓我們終于知道了她是諸暨人,姓趙。我連連誇獎她把杭州話說的比杭州人還流利。不好意思的趙“諸暨”掩不住的隻顧憨笑,臨了不忘字正腔圓的用杭州話與我們“再會、再會”。
文二菜市每家攤位都有一塊不大的顯示屏,但内容詳盡。左面有當場交易的細目和總價。右面是攤位的編号和星級評定。攤主的姓名和附照、攤位号、手機号,二維碼一應俱全,估計坐個高鐵可以當身份證。
在食街“用膳”是我們今天蓄謀好了的。食街人頭攢動,有狼吞虎咽的,有慢嚼細咽的。正是飯點,我便去霸座,太太排隊點餐。過了許久,太太端着豆漿、油條、煎餃,不就是個早點式午餐而已,那得意的神态宛若端來了心儀的山珍海味。環顧四周,幾乎清一色是年輕人。與我們拼桌的就是三位年輕人。
一口豆漿下去就興趣減半。原先杭州的鹹豆漿,店家把滾燙的豆漿往碗裡沖注下去,碗裡打底的榨菜碎、老油條碎、蝦皮攪得天翻地覆,然後撒上一把蔥花。那個香啊,入味啊,(此處省略五十字,待我擦擦口水。)看一眼攤主,中年且非杭州人,大約不知杭州老底子豆漿的組合,或者知道但簡化了。有點掃興。上了年紀的我,凡事會從哲學的高度看蛛絲馬迹。現在這豆漿,或許是助推杭州走下“美食荒漠”的一步台階。與我們拼桌的一位年輕人留下半碗豆漿,半根油條和三隻煎餃,走了,對眼前的食物留下了“索然無味”的無聲評價。
倒是隔壁一桌四男一女年輕人,模樣像是附近寫字樓的上班族。沒有食堂的單位提供給了他們每日“飲食團建”的機會。有文二菜市罩着的寫字樓真是好福氣。中午,哪怕晚上,隻要說得來的幾位同事名正言順的可以搭夥過日子。那四男一女顯然比我們吃得豪華,油汪汪的油爆蝦,還有酸菜魚,幾個蔬菜,無非臨了AA一下的事。
太太抑制不住好奇,探頭去打聽,說是在文二菜市有自選菜品,讓店家代洗、代炒的服務。要不是人多,保不定我太太會歡喜雀躍。她雖做得一手好菜,但常年一日三餐的做“馬大嫂”,已厭深厭透了。我雖“君子遠庖廚”,此刻卻有點杞人憂天起來。
現在年輕一代大多不近爐竈,也不喜烹饪,一個字“忙”。尤其是年輕夫婦過日子少不了多日叫外賣“将就”一下,選個吉日再上飯店“講究”一餐。現在能依賴店家的越俎代庖,省去了許多心事。“把婦女的雙手從爐竈上解放出來”的本義,本非與爐竈一刀兩斷,而現在的結果,有多少孩子已吃不到父母精心練就的獨家廚房手藝了。“媽媽的味道”難免會漸行漸遠。“媽媽的味道”其實不在味,在情。
由此起一則笑話。爸爸一早出門,發誓給家人釣條魚回來。結果天不遂人願,落日還是個白闆。爸爸急中生智,去菜場滿了條魚,躊躇滿志的招搖過市。那晚,全家喜樂融融,美餐了一頓爸爸釣來的魚。假設,文二菜市也辟一處“每日美味實習所”,讓大廚屈尊做助手,指點有愛心的年輕父母做一個家常菜,哪怕“魚香肉絲”之類的帶回家,“這是特意給寶貝做的”,你想,寶貝們該會如何雀躍。
文二菜市畢竟與我們原先買菜時的文二街菜場不可同日而語了。蓋因時代在變,人們的要求也在變,變得精緻、挑剔。看到一位自稱遊遍了世界各大菜場的博主,在自己的街拍中信誓旦旦的說“文二菜市是世界級的,排行在前四”。我不知他哪來這樣的底氣。我覺得,文二菜市接下來的當務之急,起碼有一點是趕緊把停車場完善起來,保不定哪天有國際友人來“世界級”的文二菜市打卡,偏偏遇到“停車難”的窘迫。
添加新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