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
“村裡人念他年長,稱他一聲‘道爺’,結果那厮真把自己當成爺了。”
“可我看村民們都挺尊重他的,怎在你這他就這麼不值一文了?”
“那些人都有病,腦子裡面都長着疙瘩。”
對面那人從懷中煙盒裡取出一支煙給自己點上,深吸一口氣後又對我說:“前些年也鬧了災,莊稼都旱死了。”說着,他伸手指向地裡被日頭曬得萎靡不振的麥子,“那厮日常全靠坑蒙拐騙過活,自然不懼,可莊稼人急白了頭。”他拉着我的手,沿着幹涸的溝渠走到地頭,輕輕撫着半大的麥穗,“結果那厮忽然穿了件不曉得從哪裡順來的道士服,擱村頭犯起了颠。一手舉個木劍,一手抓着把上墳用的黃紙,擱那又唱又跳好幾天,說是求雨。”
“然後呢?”那人手裡的煙燒盡了,嘴裡的話也戛然而止,停了片刻後轉頭緊緊盯着我,我忙取出我的煙,又給他點上,他這才開始講接下來的故事,“嗬,好煙。咳,一開始村裡人自然是不相信的,你個老光棍怎有通天的本事?可是還真讓那厮瞎貓打死死耗子,求上雨了。”,才幾句,那人手中的煙便又燒盡了,怕他又不講,我這次卡着他扔煙頭的功夫掏煙。待我拿出煙盒,那人頭也不轉,直接拿走我手中的煙盒放進自己上衣兜裡,“結果村裡這幫憨人,以為這老光棍是天上哪個仙人轉的世,又給錢又給糧,還給修了個道觀。”
“可這不是又鬧旱災了嗎?村裡人難道沒讓他求雨嗎?”我來的那天曾路過那個道觀,上香捐款的人不少,倒也不像是被人戳穿的模樣。
“求了,求不來雨。”那人嘴角上揚,眼睛撐地巨大,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是要我透着他的眼睛看看那人求雨時那道士的衰樣。
“那人們還相信他?”我有些疑惑,按理說要是人們知道他求不來雨,肯定會思考他是不是在騙他們,那麼他那道觀怎還會有香客呢?那人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又點了一支煙——從我見到他到現在他已經抽了不下于五根了——拳頭攥的結實,“那厮也知道自己沒那本事,就換了個花樣,說河邊老于頭家的閨女是九個尾巴狐狸變的,專勾年輕男子的魂魄,勾的多了就惹了王母娘娘的惱,給咱村子降了災了。”
“你見過那閨女吧?”他問我,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見過,上下班時坐着同時的車常路過河邊,記得河邊确實有家二房的小院,院子中間有棵參天的楓樹,那家也确實有個女子,相貌也确實可人。但我沒有說話,隻聽他繼續講:“那閨女啊,長得也是真的俊,不像咱村子裡的人。那老光棍就是看上了人家那丫頭,才說那丫頭是什麼九條尾巴的狐狸轉世的。那老畜生就是有色心沒色膽,才編了這麼個事情,想着讓她家的老子自願把丫頭給她送去。”
“我們這地呀,又窮,又苦,還盡碰上些破事,哎。”
我聽到這裡不禁有點震驚,讓父親把自己的閨女送出去,這換誰都不會願意吧。到這兒,我大概已經把自己代入其中了,心頭泛起一陣陣傷感。我伸手輕輕拍着那人的肩安慰他。
“你不是被派下來幫助咱的嗎?那你幫幫我呗。”那人忽抓住我的手,兩手并用緊緊握住它,我被他兩手的力道捏得生疼。
“您說,你要我怎麼幫你?”我想抽出我的手,但他發覺我用力便捏得更緊了。
“你們是拿工資的,就不會怕天災人禍的,我們不一樣,一個旱天一年的收成都沒了。你借我點錢呗,反正對你來說也沒有多少。”那人臉上滿滿笑意,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你個老東西,又擱着而來騙錢,這些年輕的小同志賺錢就容易?你一個老大不小的人了,騙這些個小年輕,你還要不要臉?回頭再和你算賬。”我正愁怎麼回應那人,村支書的出現及時替我解了圍,他的一隻大手狠狠攥住那人的後衣領,一把把他拉開,那人後退時腳跟剛好撞到一塊凸起的石頭上,一個不穩一屁股摔在了地上,那人還想理論,可村支書斜眼一瞪,那人就洩了氣,翻起身來雙手背到身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就迅速逃開了。
“小同志,沒被吓到吧?那人就那樣,每次一有小同志來下鄉,他就來騙錢,你沒給他錢吧?要是給了你就和我說,我幫你要回來。”
我搖了搖頭表示沒有,手頭不停揉着被那人捏紅的地方,村支書見我沒事,就帶着我往村委會走去。路上,他問我和那人聊了什麼,我把那人告訴我的故事複述給村主任,村主任一聽,直哈哈大笑起來,我聽着她的笑聲很是不自在,臉燒的像是惹了瘟似的。起初,我對村子裡的這些故事還保持着半懷疑半相信的态度,村主任這一笑徹底打消了我的疑慮。後來的日子裡,我一直疲于工作,雖然偶爾會聽到些響動,但也是來及不思考就被抛于腦後了。很快,這階段的工作很快也結束了...
結束工作的那一天,村主任做東請我們吃飯,酒足飯飽之後我們便離開了。汽車駛過村莊、麥田,沿着河邊朝着村外駛去,我望着車窗外的風景,做席時吃得太飽,以至于現在有點昏沉,我苦笑自己這幅飯桶模樣,倚着車窗緩緩閉上眼睛,昏昏沉沉中我想起那人那日在麥田裡對我說的女子,心頭像是被刺了一下,猛地驚醒。
我望向另一側的車窗,車窗外那院倆房的小院冷冷清清,園中間粗壯的楓樹頂着一片血紅,幾片楓葉随風搖曳,輕輕落在樹下的小土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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