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利于讀詩——談《清人》
《清人》是《詩經·鄭風》的第五首,描寫鄭國軍人戍守黃河南岸的情形,僅從字面上看,完全是一首贊揚、褒獎的詩,好多年來,我也一直是這樣理解的。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翺翔。
清人在消,驷介麃麃(biao)。二矛重喬,河上乎逍遙。
清人在軸,驷介陶陶。左旋右抽,中軍作好。
清,鄭國地名。彭、消、軸,均是鄭國黃河南岸的地名。旁,通磅,旁旁、麃麃(biao)、陶陶,均指軍隊戰馬強壯有力。二矛,古代的兩類矛,一類叫酋矛,長二丈,另一類叫夷矛,長二丈四。重,重疊之意。英,矛上面裝飾的羽毛,酋矛、夷矛都插在戰車上時,它們上面裝飾的紅纓就重疊在一起了。河上乎翺翔,是翺翔乎河上的倒裝,這裡是為了突出“河上”這個有特定含義的詞而專門做的倒裝。喬,指矛的上部金屬與木柄連接部位,用來懸纓。左,古代駕車的人坐在車的左面,這裡指駕車的人,類似于今天的司機。旋,返,這裡指駕車回營。右,古代坐在戰車右邊的武士,主要職責就是攻擊敵人。抽,這裡指武士把戰刀從刀鞘中抽出來。中軍,居于中間的軍隊,這裡指主帥。好,容貌姣好,這裡指主帥英武。
表面上,這首詩就是描寫軍隊的情形,戰馬、武器、司機、鬥士、将軍等軍隊要素,要麼精良,要麼強壯,要麼威武,要麼英俊,完全是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雄壯之師,這難道不是贊揚、褒獎麼?
然而,近來參照朱熹注的《詩經》再次來讀《詩經》,一下子就有點感覺自己膚淺了。朱熹是喜歡把《詩經》裡的詩用儒家禮法制度來回套,因此好多詩被朱熹注解的特别牽強,讓人感覺特别不舒服。但是,朱熹也的确是一代宗師,他在文學修養、曆史功底、倫理知識等等方面,好多人還是難望其項背的。我這次再讀《詩經》,就感覺受益匪淺。上面關于“二矛”、“喬”、“旋”、“抽”等等的知識,就全部從朱熹那裡抄來。而對這首《清人》理解的加深,也完全是從朱熹的注解中得到啟發,然後再去看曆史之後得到的,所以,我也要深深地感謝朱熹大師。
朱熹的注有好多,其中有這麼一句啟發了我:“鄭文公惡高克(詩中主帥),使将清邑之兵,禦狄于河上,久而不召,師散而歸,鄭人為之賦也”。
這段曆史是這樣的:鄭文公讨厭大臣高克,于是趁北狄侵犯與鄭國一河之隔的衛國之機,讓高克帶領一支軍隊駐紮在黃河南岸以防備狄人侵犯鄭國。而狄人呢,一看鄭國有了防備,二看黃河天塹又那麼不好逾越,于是就打消了進攻鄭國的念頭。高克率領的這一衆人馬,一沒有受到敵人擊攻,二沒有接到國君的撤防命令,隻好天天在黃河岸上以演習之名跑來跑去,在國人看來,他們就象玩遊戲一般地在浪費着國家的資财。久而久之,這些不知歸期的士兵們再也受不了了,一個個全都跑回家去了。高克一看自己手下一兵一卒也沒有了,主帥當然就沒有當下去的必要了,回去給國君交待一下吧,又怕國君治其罪,這就一不做二不休,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跑到其它國家了。
這些事實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沒有讀到就完全不清楚,但對于生活在當時的鄭國人來說,卻是身邊的發生的真實,當時的一般民衆,肯定不敢明目張膽地責備鄭文公與高克這些“肉食者”,但他們卻可以利用“正話反說”這一手法寫出《清人》這首詩,表面上充滿着贊揚、褒獎,而實際上卻是狠狠地諷刺鄭文公和高克:這麼精良的裝備,這麼優秀的将士,天天隻在自己的防區内耀武揚威地跑來跑去,結果呢?狄人倒是真的沒有攻過來,可我們的雄師哪去了?
鄭文公啊鄭文公,你作為一國之君,對于臣子高克,若其罪深且明,可以殺之;若其罪狀未明,可以罷之;若是愛惜他的才能,可以授其官職,怎麼能這樣既讓他帶兵又不給他一個歸期呢?正是由于你的錯,花費國家大量資财建立的一支軍隊就如此無蹤無影地消散了,豈不可惜也哉?!高克啊高克,你作為國君的臣下,若你知道國君讨厭你,為啥還要去帶兵?你已看到沒戰事,何不早放士兵歸?為什麼任由士兵個個落下“逃兵”的名?
唉,全都是誤國殃民的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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