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秋的選擇

直到火車開動前，念秋也沒能看到丈夫的身影。

兩個孩子偎依在她身邊。姐姐14歲已經懂事了，她和媽媽一起在等待那個男人的出現，眼睛裡流露出一絲彷徨與迷茫。

弟弟才5歲，正是貪玩懵懂的年紀，他不關心媽媽和姐姐在等誰，隻是一個勁地吵着要上車，他累了。

“走吧，他不會來了。”念秋拉着姐弟倆上了火車。

三個人的行李并不多，隻有兩個書包，裡面裝了些簡單的衣服和日用品。念秋把它們放在右邊的空座位上，讓姐弟倆并排坐在對面。這個小小的對排四座車廂裡，就是她的全部了。

“孩子他爸到底還是放棄了我們。”念秋一邊輕柔太陽穴，一邊想着心事，“他為什麼可以這麼狠心？大女兒還未成年，小兒子才剛上幼兒園，這以後的日子可該怎麼熬呢？”

“唉！”念秋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坐在念秋對面的女兒注意到了媽媽的情緒變化，她14歲了，已經到了有自己心事的年紀。

其實，她一開始也不知道，為什麼媽媽要帶着她和弟弟從北京坐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來上海，直到她看見爸爸和一個年輕的女人親昵地坐在一起吃飯，以及媽媽無聲地落淚，她才隐約意識到，或許，她的家要被拆散了。

女兒不敢細想這件事，她害怕自己承受不了最壞的結果出現。

說實話，她挺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一家四口，其樂融融，雖然不富裕但是父母給了她和弟弟足夠多的愛。

她也會時常為自己的爸爸感到驕傲，在那個平均收入隻有五六十元的年代，爸爸作為廠裡的技術骨幹，每個月有超過百元的收入，可以給予她和弟弟比周圍人更好一些的生活。

雖然偶爾嫌棄過媽媽是全職太太，但是不得不承認媽媽把這個家照顧得很好，尤其在知道媽媽曾經是一名大學生，結婚後為了家庭才甘願退居幕後的事情後，她對媽媽更是完全改觀了，她覺得，似乎媽媽比爸爸更偉大呢。

可現在，這種幸福美滿的生活就要被打破了。她恨那個女人。

———

“這件事老張早就給我提過醒，隻怪我太信任他了。”念秋想起了之前鄰居給她說過的話。

自從老公成為廠裡的技術骨幹後，就時常被領導派往上海進行學習，常常一兩個月都不回家。有一次，鄰居悄悄提醒她，說是看到她丈夫買了條絲巾去郵寄了，滿臉笑意，多半是外面有人了，讓念秋多注意一下。

念秋聽到後并不在意，她甚至還覺得鄰居在挑撥離間，看不得她們家好。

念秋的傲氣是有原因的，因為她周圍的鄰居們大多都沒什麼文化，而自己當年可是大學生，如果不是和高考落榜的丈夫結婚，說不定她現在也是某個廠裡的主任了。

話說，自己當年怎麼就看上他了呢？念秋和丈夫是發小，當年那群朋友就她考上了大學，丈夫距離錄取線差了三分，落榜後索性直接參加了工作。

雖然一個在上學，一個在工作，但是兩個人一直沒有斷了聯系，他一直主動追求着她，再加上他能力不錯，在廠裡得到了領導重視，讓念秋覺得這個男人很可靠。所以大學一畢業，念秋就和他領證結婚了。

後來，他們有了孩子，丈夫的工資也能夠養活一大家子，她就在家安心當起了全職太太，雖然有些浪費了自己的學曆，但是她不後悔。

不曾想，這種和和美美的家庭生活就要走到盡頭了。她恨那個女人。

———

看着眼前的一兒一女，念秋心裡一團糟，如果要離婚，孩子歸誰，自己辛辛苦苦養了這麼大，肯定舍不得送出去，但是自己現在沒工作沒收入，拿什麼養活他們姐弟倆，看來，自己要重新适應社會去上班了。

念秋承認，自己已經被之前那種平靜而又具體的生活拖進去了，裡面的快樂像漩渦一樣讓她沉浸其中。

念秋越想心裡越難過，她急忙把臉别過去看着窗外，忍住即将落下的淚珠。

火車轟轟隆隆地往前駛去，經過一座又一座城市，一片又一片土地，從熟悉到陌生，再從陌生到熟悉，念秋來時的心境已經蕩然無存，二十多個小時的路程似乎也不再漫長，比起未來，這點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媽，喝口水吧。”女兒把自己的水杯遞過來。

念秋看了眼女兒，女兒14歲了，已經是個小大人了，自己要不要和她商量一下，如果爸爸媽媽離婚，她要跟誰，隻是可憐了小姑娘，還沒成年就要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了。

“媽。”女兒又叫了一聲，念秋這才晃過神來，接過水杯一口氣喝掉了一半。

把水杯放到桌子上，念秋又看向小兒子，此時兒子正在睡覺，嘴巴微張，“和他爸一樣。”

念秋心裡想，兒子還小，肯定離不開母親，自己一定會争取兒子的撫養權，如果兩個孩子都跟了自己，豈不是要讓他們受苦了，難道我希望女兒離開自己嗎？當然不想。

念秋又揉了揉太陽穴，重新看向窗外。

外面的景色已經漸漸呈現出北方特有的模樣，熟悉的感覺讓念秋心裡踏實了許多。“我父母還健在，實在不行就讓他們二老多幫襯幫襯，孩子總會長大的，艱難總會過去的，生活總會好起來的，就像這列火車一樣，緩慢而堅定地向前駛去。”念秋給自己打着氣。

———

“噗通”一聲，小兒子睡覺翻身時從座位上摔了下來，接着又“噗通”一聲，小兒子的腦袋碰到了桌子上，看着兒子狼狽的樣子，一旁的女兒突然笑了，念秋不知怎麼的也笑了，兒子本來要哭，看到媽媽和姐姐都在笑，也跟着笑了起來。

三個人的笑聲交織在一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們娘仨遇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

笑着笑着，念秋突然想通了，無論如何，自己一定要把兩個孩子留在身邊，撫養他們長大成人，即便自己辛苦點也沒關系。

女兒把兒子扶起來，念秋問他疼不疼，兒子笑着說不疼，還說自己很開心，因為他把大家逗笑了，大家高興他就高興。

念秋讓兒子到自己懷裡來，揉着他的小腦袋說到家了給他買糖吃，兒子高興地親了她一口，女兒在一旁說自己也想要，念秋笑着答應，說到家後咱們都吃糖，生活就是要甜甜的。

女兒心裡的苦悶也減輕了一些，她本以為媽媽會很難過，現在看來，媽媽好像對未來充滿了希望，那麼自己也不能拖後腿，也要努力才對。

———

火車路過了天津，下一站就是北京了。

念秋已經做好了打算，回去後就聯系大學同學，找份差事先做，賺錢養家。就在她心裡盤算的時候，旁邊車廂裡突然走出來一個人。

是他。

原來，他和她們一起上了車，就坐在旁邊的車廂裡。念秋心裡有些觸動，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我們。

他回來了。

可是，他整整猶豫了二十個小時。

自己應該原諒他嗎？念秋心裡很亂。快到北京了，她必須要做出選擇了。